窦景宁离开昆阳君府之后,邓康只和宣夫人打过一声招呼就走了。一连好多天,邓康都没有再来,有一天宫里赐下了御菜,派人去沘阳侯府请,回来的人传报说,沘阳侯不大舒服,不过来了。宣夫人和邓阳满心担忧,絮絮念叨着,邓弥默不作声,她知道,邓康大概是对她还有气,心里不舒服,不肯过来瞧见她。长安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刘志得知邓弥在修一张琴,久寻合适的琴弦不到,便让尹泉从库中取了几样弦丝送到昆阳君府。“渭阳侯近日可以出门走走了。”尹泉来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长安……”邓弥提着心,想问长安的情状,尹泉却似没有听见,恭恭敬敬道了声:“宫中还有要事,仆就不久留了。”邓弥心意戚戚。琴弦续好,音声雅正清婉,不逊于之前。听着外面呼号的风声,邓弥忽起身将琴抱起,吩咐备车出门。冬日午后,天色昏昏,像是快下雪了。马车停在窦府门前,邓弥抱琴下了车。窦景宁午间喝过药,睡了很久,此时刚醒不久,邓弥便抱着琴,在屋外站了一会儿才进去。“抱歉,让你久等了。”窦景宁披衣靠在炭火前,低头抵着手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气候转得快,受了几分凉,有些咳嗽,你别介意。”邓弥微微蹙眉:“你病了?”“快好了,不碍事的。”“怎么也没有人告诉我?”窦景宁摇头:“小病罢了,不值一提。”邓弥将琴放下了,解下雀金软裘,坐在了暖烘烘的火盆旁,伸出双手烤火:“你应该着人告诉我的,我好早些来看你。”窦景宁盯着她的手看,突然间握住了她的右手。邓弥惊然,急忙甩脱。“别动,我看看你的伤。”他的话音低沉温柔,他的手掌带着迥别于她手凉的暖。邓弥心上一窒,脸颊飞速绯红,垂首脉脉不言。被火燎伤的地方,已经结痂长疤,不用再整日缠着纱带。巴掌宽的一道伤,疤痕狰狞,粗糙里泛着红,与臂上未伤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窦景宁看着这处伤,心里一阵刺痛。邓弥见他出神,红着脸将手抽开,慌忙起身说道:“你不是说,想听我抚琴吗?琴弦接上了,声音似乎比以前还要好听些,你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宽大的衣袍随着窦景宁的豁然起身而掉在了地上。邓弥的手尚来不及挨到琴身,琴就离开了案上。猝不及防地,邓弥眼睁睁看着窦景宁将琴往地上砸——“不要!”一声惊响过后,弦断琴碎。邓弥煞白了脸,因为心痛一张好琴的碎裂而声颤欲嘶:“窦景宁,你……”话未毕,她已被对方紧紧拥入怀中。“我不要你豁出命去救一张琴!”遽然间,邓弥僵似木雕,连心跳也好像停住了。“是我的错,我不该送你这件东西。”他比她高很多,她整个人的高度也不过到他的肩膀。此刻,高大英挺的窦景宁将她拥在怀里,除了他衣衫的颜色,她看不见任何外物,她清晰明白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胸腔里的那颗心仿佛要跳出来,她心意纷乱,不敢动,连大口呼吸也不敢。“阿弥,我只希望你安然无恙好好活着……”他的臂弯愈加收紧,紧得她近乎窒息,“或许我永远得不到你,但我不愿与你生死相隔,那种永生不见的滋味,光是想一想,我都觉得痛入骨中,无法承受。”邓弥的热血全涌上脸颊,但是在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却是空白一片。然后,很快地,生起了纷乱的别种情绪,从短暂的欣喜,到刻骨铭心的疼,到茫然失措,到悲伤一点点涌现心头……终至于哀然凄怆。——“阿弥小鬼,你能不能抱抱我?”这句话突然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细细风yin一般回响在耳畔。那是他中毒的那一日,在彻底昏迷之前,迷蒙低声说的最后一句话。给不了。……什么都给不了!从头到尾她都无法给他任何回应,却竟然能够得到他最深的眷爱。邓弥惊慌推开窦景宁,她不记得自己凌乱说过什么了,总之,最后她是仓皇狼狈离开窦府的。万念俱灰。窦景宁的用情至深,却像最尖锐的剑,刺入心怀,伤她最深。邓弥清楚知晓自己喜欢窦景宁,但也知道内心深处还牵念着一个生死未卜的杨洋。情关难越,两难的境地。如果没有背负过重的秘密,或许还能假装轻松地走下去,但是此刻,年少的邓弥,终于在茫然无措中彻彻底底地崩溃了……洛阳天色灰蒙,细细碎碎飘起了雪。永昌里一座僻静的院门被连续不断地拍响,声音越来越显得急躁。正在洗菜的安遥擦干净手,探探头,皱眉慢腾腾穿过庭院:“来了,来了。”打开门,门外站的却是一个神色颓落的邓弥。安遥看她失魂落魄的情状,惊得张大了嘴:“师……师弟?”
邓弥孤身站在门外,眼下泛红,沉哑着声音说:“我要见师父。”安遥从呆愣中回过神,扣住门道:“师父他不……”邓弥颤声嘶吼:“我要见师父!”安遥没料到邓弥会硬往里闯,更没料到一向温顺弱气的“师弟”会突然很粗蛮地推他,甚至将他推倒在地。安遥惊懵了,缓过神来,连忙爬起来往译经室跑。“师父,我知道您在里面。”安遥很怕译经室的门没有从里面扣住,担心邓弥会直接闯进去。但是邓弥并没有那样做。安遥看见邓弥跪在译经室的门前。“师父,弟子心有大疑惑而不能解,求您指点弟子!”译经室内静悄悄的。邓弥在等,安遥也在等。“师父……”“师父,求您见我一面!”凛冽的北风将轻飘的雪花吹入屋檐下,点点的雪白沾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