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天三夜睡不好觉,那只恐怖的兔子缠绕着他。
当所有的反抗以一种暴力结束,暴力便产生了群众效应。山田组的兔子死了,别的小组的兔子也一只只地成了活祭。
鲜红的血倒映在视网膜上,从视神经以闪电的速度到达大脑,最终变成了山田的梦魇。
可见笼子里并没有永远的幸运。
1936年的尾声他收到父亲的信函回国,赶上了1937年的新年。日本人非常重视元月一日的寺庙拜访。父亲要他快马加鞭赶回日本国内。尽管对这个陌生的国度恋恋不舍,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他也只能回国。高和先生劝他留下,高和的话并不是没有依据。1932年,美国选举了新总统富兰克林,此时的美国逐渐建立起了联邦福利制度,社会的机能已经明显开始好转了。
升上高中时,山田中正突然对这一切都疲惫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和政府高层策划了对邻国的入侵,这令他感到很失望。或许从这时候开始,他对这个虚伪的日本社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精神似乎被什么恐怖的东西侵蚀殆尽。山田中正向父亲提出留学的意愿,父亲为他不能为大日本帝国奉献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感到无比惋惜。但山田中正许诺自己学成归来以后,一定会报效天皇,鞠躬尽瘁。由此获得了父亲的赞赏和支持。
旧以那鲜红无辜的眼睛看着他,对视他,审判他。
高和先生和他的妻子将他送到了加利福尼亚州的港口。山田中正的行李不比来时多,他的书本都被他典当出去以换取回国的路费。临走时,高和先生给了他最后的拥抱。
1932年夏,他记得那一天,天很蓝。东京湾沿岸的港口处处是日本的尖牙利炮,不远的地方,工厂昼夜不停的炼钢造铁,以满足日本军方野蛮的要求。鳞次栉比的帝国国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这样的日本,真的在变好吗?原先寂静的日本变成了一座座不夜城的集合体,人们相信美好的未来,遵从天皇的旨意,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喊出“大日本帝国主义万岁”时,山田中正感到了不真实。好像有什么失去了。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街上的小孩子舞弄着枪支、为什么报纸上死亡变成无上的荣耀大肆渲染、为什么朝鲜半岛的皇室到了日本。他的眼睛似乎总能看见两种不同的景色:一只眼睛看见女人优雅地插着花,拨弄三味线,另一只眼睛看见女人在政府高层的榻榻米上脱下自己的和服;一只眼睛看见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坐姿笔直地练习书道,另一只眼睛看见父亲为报纸上日本侵略别国的消息亢奋不已。这是他自己「変になった」变得奇怪,还是「この社会は変になった」社会变得奇怪,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沿着日本军舰走上数公里,他搭上了前往美利坚的航船。他将在美利坚学习先进的医学技术,他的父亲相信,这满足了天皇的意志。
经过数个月的颠簸,他终于踏上了这块向往已久的土地。然而他刚刚踏上美洲大陆时,资本主义国家正经历着上个世纪最严重的资产危机,银行关门,股价暴跌。在大萧条中一贫如洗的穷人们走上了街头,他所来到的似乎不是那个想像中纸醉金迷的美国社会,日本帝国主义的潜在敌人之一。他看见了太平洋另一岸强大帝国的薄弱之处。街上甚至出现了饿死的美国人。
老板是少见的热情洋溢的日本大叔高和平次郎,得知他来美利坚求学之后,高和先生坚持要帮助他,并教他使用日本制的花刀切生鱼片。高和先生做的寿司用了当地最好的三文鱼,他也做出了美国人喜爱的鳟鱼寿司。在初到美国最艰难的几个月里,山田在这里一点点适应美国社会。这里的日本人没有国内的激进,面对日本同胞,他们热情而友好,很显然,他们已经融入了美国社会。
但是美国不是他一生可以永驻的地方。他清晰的认识到了这点。
当年幼的山田这么想时,兔子原本天真的眼睛便也变得凶恶了起来。
除了偶尔有穷人的抢劫罢了。
兔子的眼睛里好像流出了血,而他的眼睛里也映着鲜红的血色。
那就让它们得到解放吧。
山田中正的手指发力,兔子更加猛烈地蹬着腿,他指挥两个伙伴前来帮助他。而老师则在不远处继续“安慰”着那个哭闹的学生。
“将它想象成帝国的敌人。”
兔子在挣扎,四肢蹄子胡乱蹦着,但山田掐住了兔子颈部。那里柔软的皮毛异常的舒服,山田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他突然同情起了这只在他手里的兔子,也许和它在一个笼子里兔子比它幸运。可也许在很久以前,它也是一只侥幸逃生的幸运的兔子。
即便如此,他沉默内敛的性格也还是在美国上流社会的世家子弟中受到了歧视。受军国主义的影响,当时美国少有日本留学生。为了避免给家里增添负担,同时为了更加深入地去了解真正的美国社会,他在美国找了家日本餐厅打工。也许是餐厅不拘一格的汉字吸引了20世纪敏感着各种代表国籍的名字的饕餮食客,尽管是在大萧条时期,这家店的生意也是出乎意料的好。
“为什么他们要去残害可爱的兔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