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几乎是必然的，就像时间必然逝去，生命必然归土。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相见的笑容总有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在旁人看来那是一种捣蛋破坏后才有的狡黠，但我心知彼此间有什么东西分明早已变质。
我情愿与他在这永恒的石碑中长眠。
他沉默了。
那天我去他的住处与他商议文稿的几处衔接，聊到一半他替我冲了杯咖啡，我百无聊赖抚弄着衣袖，却发现衣服前后穿反了。他将咖啡搁在我手边，径自去坐了，我坐立不安，——本不觉得别扭，待发现穿反衣服后怎样也不对劲，正襟危坐也不是，斜签着身子也不是。
多短暂，如夜来一阵叹息，去得悄无踪影。
我故意露出疑惑的神情，其实灵犀暗通，我知他说的案子便是当时水边浣足时听说的骇人事件。不得不承认，看似乖巧的我背后其实是有些小聪明的。我以为假作不知便可以逃脱答案，兴许鸵鸟埋头沙中是一个道理。
没有人知道。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细说起来，那真是不知者无畏的岁月，也是他疏通了我郁结已久的忧伤。那段时间，我最大的庆幸是玛雅人的预言终究没有成真，但我又萌生了另一种邪恶的念头——若是我与他恋恋相依的日子里世界毫无预兆地毁灭，那该是梁祝化蝶一样的浪漫吧？毕竟生是一场无畏的竞逐，死亡才是永恒的高潮。
“我——”
这是我里我最得意的一句话。
南水的粉墙青瓦，南水的脉脉川流，南水的若干双眼，他们都是局外人。
长青将目光从手指点着的文稿上移至我的两颊，我轻轻叹了口气，他问：“你怎么了？”
长青失笑说：“两个男人有什么好避讳的。”我自然不依，他只得作罢：“好吧好吧，那我转过去好了。”
有一瓣花落在我的足边，它在我的泪水中放大成一团炽烈的艳色，不由分说地占据了我的视线。
那天我穿一件橙色短袖，在阳光甚好的房内无故成了暧昧的发端。我最满意于自己的腰部与锁骨，便刻意大胆地面朝他，——
我的诡计是一时兴起，抑或早已绸缪，连自己也无从知悉。但我倚着桌沿，一手佯作不舒坦地捏着后颈，眼神上下逡巡，伺机突破他的防线。
我骤然想起白先勇《孽子》里的那群青春鸟，他们生于黑夜，待一破晓即又死去，可当夜翅再覆下时，他们奇妙地复生。
我的舌迎着他的舌。
我的脸颊因腼腆而铺开了薄薄的绯色，我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几番周旋，犹豫再三，终将那似乎不便告人的秘事宣之于口：“哎——我衣服穿反了。”我的手在落回桌面的途中无意地触碰到他的手肘，“方便我在这换个衣服吗？”
他沉默时的眼是那晚的星，他的眸子倒映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忧伤。我不由得惶然——或许我不该开口。
本以为的拒稿被他施以回春妙手，终于在杂志刊登，他说我的文字从张爱玲那一脉，又说这篇与苏童的《妻妾成群》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一夸我，我心头的欢喜便流光溢彩起来，但很不好意思，遂低头笑，担心态度骄傲，有损好感。
长青正口若悬河说着，我见他偶蹙偶释的眉头，阳光从窗棂筛下缕缕丝绦，将他笼于其中，连眼眸都是晶晶熠熠的。如用手去熨烫那眉间浅浅的一道川字会当如何？——我窃笑着。
我笔下的女主角风姿绰约，总晓得在适当的一刻展露自己的妩媚，都说女人风情，殊不知男人若然愿意，只有不逊的。我太了解了。
抚弄，无尽的抚弄。
我与他的原始本能在夜的放哨下猝然爆发。
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不说灵犀相通，倒也将他性情摸了五六分，只在最后一道关卡……
你知道南水那宗杀人碎尸案吗？
长青说：“你换吧。”却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我故意翻了个白眼，定定瞧住他的眼：“你不转个身？或者稍加回避么？”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呢？我没有细数日子，但我知，那一年的春天，他陪我领略了四季的发端，然后走过上天用以煎熬生灵的盛暑，终是踏上穷途末路。
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
文字自由了，心也如不系之舟，飘然而去。
责地肆意戏弄。
一来二去，他告诉我审稿时常依循的标准，我依照标准再对文字修改，有时他也让我不必循规蹈矩，标准是死的，文字是活的，让我放开写。
他攻陷了我，我也征服了他。
他反握住我的手。
他的唇衔着我的唇。
究其底细，我是不愿苟且于地下，凡事谨慎，凡事循规，凡事瞻前顾后。于是终到了那一日，我问，在街上牵手那么难吗？
正是此时——
他总是这样过分，在我的问题上抛出另一个问题，令我陷入两难的境地。我们的开始是这样，我们的收场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