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徒然回到我们曾经喜爱的地方;我们决不可能重睹它们,因为它们不是位于空间中,而是处在时间里,因为重游旧地的人不再是那个曾以自己的热情装点那个地方的儿童或少年。
——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从新京机场出发,彭影坐上回家的飞机,他要先坐飞机坐到潭州,再从潭州转高铁。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非常担心,害怕他的母亲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一直在抹眼泪,但是不敢哭出声音。
他的表嫂在本市的三甲医院里当护士,重症监护室里,他见到了他的母亲。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两手空空,他的母亲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床上,中度昏迷,靠身上插满了管子,需要呼吸机辅助微弱的自主呼吸,头发已经被剃光了,已经做了一次开颅手术。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可能要进行多次开颅。他到了家之后才给公司请假,现在公司上上下下的应该很忙,他还是告知了自己的经纪人,而经纪人则告诉他暂时公司内所有的拍摄活动都暂停了。
妈妈出事时,姨妈刚好在家里做客。和姨父大吵了一架之后,姨妈赌气去看妹妹,也就是他的妈妈,妈妈在和姨妈看电视的时候突然晕倒在地,姨妈赶快打了120急救车,把人送到医院,还转了一次院转到市里最好的三甲医院。医生说情况并不是很乐观,颅内出血量很大,颅压也很高,彭影觉得自己心如死灰,替母亲交了治疗费之后他回到了家,重症监护室有专业的医护人员看护,家属一天内只能探视一次,探视时间也不能太长,时间固定为八点到十点,彭影现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很累,常常流眼泪,母亲出事又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他在网上搜索过脑溢血的相关词条,但是他不敢去看出院后可能存在的后遗症,他实在是害怕,胆战心惊,医生却把可能发生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妈妈刚入院时,头部CT显示出血量为27毫升,结果两小时后出血量激增为89毫升,情况危急紧急实施了手术,但情况一直没有好转,颅压降不下来,医生说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
但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妈妈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要她活着,他甚至已经在新京买了房子,每天拼命地工作,还房贷,就是为了能有一天和她一起去新京生活。他已经设想了未来,他和妈妈住在一起,他去找一个正经的新工作,过朝九晚五的生活,选择过崭新的生活,他可以做任何事,和妈妈继续住在一起,他们会再也不分开的。
现在,情况很显然是和自己的想象相差甚远了,妈妈现在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全身插满了管子,他要用最好的药,他要救她!无论妈妈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一如既往地爱她的,即使她瘫痪,她半身不遂,他都不会嫌弃的,他爱她的妈妈,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三姨妈离开了医院回了自己家,临走前,姨妈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说着说着自己也掉眼泪。她塞了五千块钱在他的手里,不仅仅是姨妈这样做了,另外几个姨妈和舅舅来医院看妈妈的时候也塞了钱给他。他想,给钱有用吗?他们都口口声声说妈妈会好的,让他放宽心,让他拿着这些钱等妈妈康复之后给妈妈花,人现在就在一墙之隔的重症监护室里躺着,真的有机会花吗?假惺惺的几句祝福,毫无用处,但他也理解他们,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能做的也只有每天在探视时间里探视一会儿,握着妈妈的手静静地和她呆一会儿。
彭影感觉到前无仅有的挫败感和无力,心情低落,每天只能睡一会儿,绝大多数的时间就是去找主治医生了解病情,密切关注母亲的状态。表嫂是急诊科的护士,有时候会让他去她的科室坐坐,她安慰他很久,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们每个人都说会好的,可是刀不割在自己的身上是无法感觉到痛的,所有人都无法对其他人感同身受。他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家属等待区抽烟,之前是一天一包,后来慢慢地变成两包,有时候甚至还会一次两根,垃圾桶里堆满烟蒂,他捂着头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哭,他头一次产生自己想要有一个伴侣的想法,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是谁都可以。他不敢睡,神经衰弱,提心吊胆,唯恐第二天听到什么更坏的消息,他想,如果有人能够跟他分担一点就好了,麻贤希已经死了,徐瑜君还在看守所里,他第一次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他以前一直在想,他可以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以一己之力让自己的生活重回正轨,但在医院里,其实人也是很脆弱的,他有事没事总会去医院里转转,只有妇产科是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其他的科室全都是死气沉沉,痛苦的病人,痛苦的病人家属,他只是在医院里走一走,就好像已经过完了这一生。他需要一个人陪着他,可以和他一起分担这些,他最脆弱的时候,可惜没有一个人来帮帮他。
“于敏的家属!谁是于敏的家属!”
值班医生手中拿着一份文件,正在满世界地找人。彭影听见妈妈的名字,从座位上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走向值班医生。
“我是。”
“你就是于敏的家属?”值班医生全身都穿着防护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