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
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波兰来客》
时间慢慢回溯,那些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却恍如昨日;不知为何,有很多很多明明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仿佛他一人站在蒙了灰的玻璃前,模模糊糊地看见玻璃后的过去,那扇玻璃,摸不到,推不开,也解不了。他仿佛是一个闯入回忆的局外人,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玻璃上的灰尘,他能看见回忆里的那些脸,也只能隔着回忆看见那些脸。
麻贤希去世一百天,已到新春三月。他躺在床上抽烟,双眼迷离,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烟灰缸下还压着一本病历本,如果翻开那本病例,就会看见医生给他的病情诊断。前一段时间,他总是觉得自己的腰很痛,去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之前他已经有了腰椎间盘突出的征兆,在检查了很久之后,医生并没有发现他的腰腹肌rou有过度劳损的迹象,在他忸怩地告知医生自己是双性人之后,医生建议他去妇科做检查。
作为男人,去妇科做检查实在是太过于羞耻了。彭影戴了个口罩才去了妇科,他在检查床上脱掉裤子,露出自己的Yin部,女医生对于他的畸形器官并没有做出过多的惊讶,她命令他把腿分开,彭影看见她戴上了口罩和橡胶手套,取出了一大堆冰冷的医疗器械。冰冷的器械撑开Yin道口,被塞进窥Yin器,医生的手法并不温柔,有时候弄得他很痛,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rou,被翻来覆去地检查,毫无尊严。女医生检查了一番之后,让他用准备好的医用消毒ye擦拭一下外Yin,面无表情地拿笔在病历本上书写诊断证明。
“宫颈炎,白带异常,有糜烂,需要用药,多休息,不能饮酒,饮食要注意,要注意卫生,尤其是性生活时。”
女医生说话的时候语气毫无起伏,仿佛诊断的不是一个人。彭影整理好衣物,收回了自己的病历本,低声道谢,他走出门诊室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碎了一地,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他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发呆,直到天黑了才往回走。
他需要按时服药,特殊的工作却无法让他彻底放松下来接受治疗。他只能先向公司告假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他没有任何的收入,他觉得自己很差,总是把自己搞得一团糟,明明他也不想这样,他觉得自己好累。每个月要还房贷,要交水电费,积蓄本来就不多,他在家里会帮人翻译一些文书,赚一点零花钱。
徐瑜君打电话来约他出去好几次,之前都拒绝了,后来他实在是无法拒绝,约了徐瑜君去酒吧喝酒。三月份还有点冷,他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到了约定的地方。徐瑜君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到他之后很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他们去酒吧里喝酒,彭影喝了很多,他想要把自己灌得烂醉,挤在舞池的人群里,眼神迷离,看着舞台上的舞娘热舞还做出一系列的挑逗动作,徐瑜君扶住他,说话说得很轻,“你喝醉了。”
酒吧里人很杂乱,徐瑜君带他出去,他们慢慢地走到护城河河边,凉风吹在身上,彭影却不觉得冷。酒Jing的作用让他的脸红得发烫,徐瑜君扶着他,他有些冷漠地甩开他的手,靠在铁扶手上。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说,“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我才刚刚27岁,他和我是拍片的时候认识的,他在吃能让人勃起的药,我才知道他阳痿,而且还有重度的抑郁症。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和他成为最好的朋友,他是直男,我们可以嘴对嘴地喝一瓶水,可以睡在一张床上,我们内心毫无杂念,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和他做朋友。但是他死了,从楼顶跳下来,五分钟之前我们还打过电话。他给我留了遗书,我还留了一部分他的骨灰。过去一百天,感觉好多事情都模糊了,难免知道,人总会把之前的事情慢慢忘记,我和他常常会在护城河边谈心,我会喝得烂醉,回他的家里。他死之后,我这是第一次来这里,明明才过去没几个月,却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得我甚至都在怀疑,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你……”
“他的遗书我每天晚上都会看一遍,照片每天都要翻阅一遍。有时候我还会产生很多病态的想法,我要是他,我就不留任何的遗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去死。我记得三岛由纪夫切腹自尽的时候,只允许他的恩师川端康成进入现场,却没看见尸体,后来川端康成也自杀了,没留下任何的遗言。川端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自杀而无遗书,是最好不过的了。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他死了,他留有遗言,但他在我心里永远活着,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活在世界上难道不应该向前看吗?现在我可是你的好朋友啊,你在我面前说你之前的朋友,我很不开心。”
徐瑜君皱紧了眉,颇有些发脾气的征兆。彭影伸手摸了摸他染成了亚麻色的头发,算是安慰他,也时宜地转换话题,“行了,不提了,只是我突然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