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在祁默的膝盖上,祁默好看的下巴轮廓就在自己抬眼可以望到的地方。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之前,祁默正在为自己读《十二首情诗与一支绝望的歌》,他那好听的低沉而迟缓的嗓音,是很有催人入眠的功效的。其实兰斯以前并不喜欢聂鲁达,他喜欢叔本华、喜欢康德,喜欢没有多少感情色彩的纯粹理性批判。但是自从认识祁默之后,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向理性的医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倒有了一些因情感而派生出的生命的活气。兰斯就像一朵真正为爱人开放的夜兰,自己是不自知的,这些微小的变化,只有陪伴在他身边的祁默能感觉得出来。
祁默见兰斯醒了,轻揉着抚摸着他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主人睡着的时候真好看。”
兰斯笑了:“那我是睡着的时候更好看呢,还是醒着的时候更好看一些?”
这种问题就像我和我妈同时掉在水里你先救哪一个一样,回答的难度很高。
祁默想了想说:“不一样的美。哪一个我都喜欢。”
“怎么不一样了?”兰斯偶尔也会像小孩子一样撒个娇,追问道。
“就像一个是白天,一个是黑夜,白天有阳光温和的柔美,黑夜有神秘致命的诱惑。”
兰斯瞧祁默形容地这么煞有介事,被逗笑了:“还‘致命诱惑’呢,我看是你这张嘴会说好听的诱惑我才对。”
祁默定定地望向兰斯,忽然换了一种认真无比的神情问道:“主人,你在我面前这样睡得毫不防备,你就不怕,我在你看不到的时候,就像这样”祁默忽然把打开的书页紧紧盖到兰斯的仰卧的鼻尖上,一瞬间,无边的黑暗,侵袭了兰斯的全部视野,“把你闷死吗?”
恐惧刹那间侵入了兰斯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不仅仅是因为祁默的话,兰斯总觉得,这种被人蒙着眼睛、遮挡住一切视线的恐惧,似乎在他的人生某个阶段曾经经历过。那好像是一段让他至今想起来都能够歇斯底里的恐怖回忆,可是当他努力去回想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种无力感,伴随着祁默威胁的话语,震击了兰斯这几天好不容易宽松下来的心弦。
兰斯下意识猛地推开盖在他脸上的书页,正要为祁默恶意的玩笑发怒,却看到那张摊开的书页上画着两个小人——是兰斯娃娃,就像曾经祁默亲手制作来送给他,却又亲手将之毁掉的那个。不同的是,这一次在兰斯娃娃的旁边,还多了一个祁默娃娃。
兰斯愠怒的心又柔软下来。
“这是什么?是你刚才趁我睡着的时候画的吗?”
祁默点点头:“嗯。上次那个,被我发病的时候不小心毁掉了,这一次我要做两个,兰斯娃娃我留着,祁默娃娃送给你。这样子,就算下次我又发了病控制不住自己,在你面前被毁掉的那个也是我,千疮百孔的是我。”
“小黑”兰斯把那张书页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上,从这幅还未制作成型的手稿里渗出来的丝丝温暖,又包裹了他的心,“你刚才问我,怕不怕你突然发病把我闷死。我怕。我怕得不得了,可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等我死了,没有人带着你回家了。”
祁默抬起头,闭着眼睛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来,什么也没说。
兰斯躺在祁默膝盖上,爱怜地抚摸着祁默腰间的那一圈刺青,此刻那串密密麻麻的咒字就近在兰斯的眼前。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抚摸过每一个符号,那些天书一样的符号就像一串密码,连接着打开祁默黑暗过去之门的密码。兰斯试图把每一个字都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灵魂里,他心里想,明天、明天一定要找个机会让祁默看到可可送给顾安的那个吊坠。
今天白天他之所以没有开口,一来是祁默毕竟是第一次见可可,彼此之间还不太熟悉,如果那串吊坠上的铭文真的连接着祁默的某种过去,也应该给祁默一个缓冲的时间;二来是,虽然他此行带祁默来此的目的,散心疗养是假,贪求真相是真,但其实事到临头、话到嘴边,兰斯心里总是有些害怕,他怕一旦强逼祁默回忆起一段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往,不知道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刺激,到时候他会不会做出一些令兰斯无法控制局面的举动。
但看祁默今天白天看到狼群的反应,似乎除了来自于野性本能的兴奋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来“森林狼”很可能并不是指的真正的森林里的狼,而更可能是一种指代、一种象征、一种代号。
这时候摆在树屋里的卫星电话响了——是顾安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森林里信号不好,兰斯的手机不能工作,联络除了靠吼以外,就靠这部电话了。
“喂?”兰斯接起来,对方当然是顾安。
“兰医生,你听我说,”顾安的声音显得异常严肃,和他平时的温柔和煦完全不同,而且声音很低,似乎是怕一旁的祁默听到,“你现在不要作出任何异样的表情来,不要告诉祁先生,随便找个借口,一个人到我干妈的小屋里来。我和可可,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