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大郎被放出来,那边厢枕流仔细收了休书,就使人去收拾嘉木堂的小跨院。
因将青娘养在正院有些太过惹眼,怕引来长辈过问,枕流便特特嘱咐了仆婢,将跨院那坐北朝南的屋子细心拾掇,一应摆设布置俱小心Jing细,直在这里耗了半上午,尤将那内室一一检视,仅榻上的锦缎褥子就铺了六层!
将至晌午时分,青娘才堪堪睡醒。枕流回了正院屋内,亲扶了她净面更衣,坐到梳妆台前叫丫鬟绾发装扮,自己在旁观看。
为着叫她高兴,他清清嗓子说:“爷信守承诺,已然将那郑大郎放了!”
青娘本面无表情,此时唇角微弯,绽了抹清朗如云的笑。
枕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皱了下眉,又强自回转面色,施施然拿出两张纸来,一张是青娘早前没入奴籍时舅母做主签下的身契,一张是大郎清早刚摁了手印的休书。
“瞧,这是郑大郎签下的休书,”枕流得意洋洋,“他不要你了!”
“他不会,”青娘瞄也不瞄一眼,犹自对镜微笑,“他不会不要我。”
“你!”枕流立时变了脸色。
这叫他一下子想起大早上去见郑大郎的情形。
那人什么都比不上自己,连大字都不识一个,那么蠢,那么笨,那么傻,却又是那样的自信,说话的神态、语气,都与此刻青娘一般的笃定。
他说:“我知道你在胡说,娘子不会不要我。”
她说:“他不会,他不会不要我。”
枕流一时恨极了,肚里也酸极了,色厉内荏喝道:“爷没有胡说!他就是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青娘瞧也不瞧他一眼,唇角那抹安心的微笑却叫他无法忽视。
枕流发狠道:“你别以为这就完了!”他上前两步,攥了青娘下巴,强拧过来迫她看他,“你想着爷把郑大郎放了,他就安全?这事就完了?”他恶狠狠哼一声,“哪有这样的便宜!”
看青娘敛了笑意,枕流哈哈强笑两声,“他的命究竟能不能保全,全看爷的心情!爷今次能抓他一回,以后就能抓他二回三回!慢说他如今还留在府内,便出了府,放眼整个京城,爷收拾一个郑大郎,直如碾死一只蚂蚁!”
“至于你~”枕流故意恶劣道:“爷什么时候想要你,你便得什么时候来伺候......爷想用什么姿势要你,你便得摆出什么姿势来伺候!”
青娘胸脯起起伏伏,呼吸声愈来愈重,一时浑身都抖将起来,齿间咯咯作响,到底忍不得,咬牙切齿骂道:“畜生!你不得好死!”
枕流那表情,便像是被利刃狠狠捅了一刀似的,青白了面色双唇发颤,却依旧强撑着冷笑,慢慢道:“便我不得好死,也要拉着娘子一起才是!”
那梳头的鬟儿簪珥是枕流刚从南边回来时收用过的,因颇有些颜色,很是得宠了一段时日。今日见了青娘,虽自忖容貌有所不及,但又觉她是破了身子的妇人,而自己服侍主子时是个清清干净的黄花大闺女,心里便很不服气。
此时见枕流发怒,便表面劝慰、实则火上浇油道:“姑娘怎的如此跟爷说话!以后可不敢了,这是犯规矩的事,要被打板子发卖出去的!”
这一番Yin阳怪气的话里有话,挑拨之意直是呼之欲出。
枕流被搅得一愣,正要发怒训斥,就听青娘嗤地笑了一声,满眼讽刺看着他,其中多少嘲意,不言自明。
“放肆!”枕流叫青娘这声笑激得火气更冒了三丈,又觉十分丢脸,扭头冲那簪珥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竟敢随意插嘴!来人,叉下去打四十大板!”
门口山辛未及应诺,枕鸿当先一步踏进来,“二弟,你快放手,这样弄疼她了!”
枕流看住青娘,一口气憋住,手上立刻松了劲,扭头坐一旁不说话。
枕鸿皱眉看一眼青娘泛青的下巴,又瞥一眼跪在地上求饶的簪珥,“这次便先不追究,出去吧,以后不必再入内室伺候。”
不入内室,便再不能贴身服侍主子。簪珥软倒在地,世子一句话便绝了她日后攀附主子往上爬的路。
枕流万分不耐烦,“还不滚出去!”
簪珥跪倒了叩谢一番,倒退着出去了。
青娘充耳不闻,自顾自对镜通发。
枕鸿耳力极强,方才在外头已听得二人说话,此刻沉声说:“听说郑大郎不愿出府,那便让他留在府里。他愿做工,便可做工,愿做管事,便可做管事,群房那边也由他住着。”
他一双虎目望住青娘,十分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妥当,再不会叫他受欺负,旁人也不会再寻由头将他关起来。”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大家心里都很明白。
青娘回过头直直盯着他,半晌,募的挑起一边唇角,扬眉讽道:“我该谢谢你吗,世子爷?”
枕鸿垂下眼睑,无颜,亦无言以对。
青娘转过头去,复面无表情,冷冷道:“希望世子爷说到做到,不要如上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