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杪蜷缩成了一团,浑身都在不住颤抖着,心口被身体压住,却怎么也缓解不了尖锐的疼痛,眼睛发胀发酸发疼,泪水却更加肆无忌惮,像是怎么也淌不完。
记忆中,他其实对季一粟说过好几次相似的话,季一粟却给过他不同的回答。
第一次,季一粟说,说什么傻话。
第二次,季一粟说,好。
第三次,季一粟说,渺渺,万一不能共死,活着的那个,得去报仇才行。
他从未忘记季一粟说过的任何一句话,所以才会毅然决然走上复仇之路。
原来他知道啊,他想,那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呢?就这么突然将他抛弃,留他一人在世间踽踽独行,手中握着剑与仇怨,一朝不大仇得报,一朝就无法解脱。
“我不曾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却也能感受到大限将至,就像我第一次身殒一样,有浩荡劫难在等待着我,再过不了多久,第二次身殒就会降临。无论怎么突破都是死局。从前我不信天命,然而当天命摆在眼前时,却又不得不信。
“这世间有许多人在经历着生离死别,一如你与我。在寻找‘苍天泣魂’之泪时,我见过了太多,为了让旁人不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伤心,他们选择欺骗和假装背叛,从而和心上人断绝一切,独自面对死亡。
“那时我也是这么做的,渺渺,人非草木,我亦非泥石,数十年相伴,你我之间早已有不用明说的默契,感情更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在镜中,你挑明一切时,我唯有欢喜,可是欢喜之后,只剩下忧虑。世事无常,我命不由我,若我响应了你,贪得一时的欢愉,再过数十年,甚至几年,我再次身殒离你而去,抑或是未能保住你,那时你我又当如何,贪欢后再次孑然一身,孤寡独活,只会更加痛苦。
“渺渺,你是我在世间唯一的牵挂和顾虑,我和普通人一样,选择了欺骗,我舍弃了自己的情丝,才敢去见你,对你撒了谎,相忘是最好的结局。”
长杪忽然笑了,笑声十分喑哑,由于他依旧在哭着,以至于没有笑几下就被眼泪呛得咳嗽起来,咳得胸腔发闷发疼,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他咳出来一样。
直到他咳出了一口血,才慢慢平静下来,舒展开身体,后靠在了花树上。
他们可真是夫妻啊,连断情都能考虑到一处去,他想,原来季一粟也舍弃过情丝,他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是什么时候呢?是他试穿嫁衣的那晚,还是他逼着百里落尘叫季一粟见自己的那个下了大雨的夜晚?
他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夜的雨很大,大得能淹没整个世界,他没有打伞,没有躲雨,只穿了一件衣服,将自己淋得shi透,眼睛又瞎着,只企盼着季一粟能施舍给他一点怜悯。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了,那晚的季一粟,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冷漠无情,连一丝怜惜都不愿意施舍给他,是全然陌生的。
他按着心口,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的,眼泪淌成无尽的河,也就仗着月宫里没有人,不会吓到别人。
“我想断了情丝之后,一定不会再想着你,念着你,可以斩去我在凡尘之中最后一点牵挂,心无旁骛了,然而这世上最复杂的就是感情,最难的是感情,最割舍不掉的也是感情,我断了情丝,非但没有将你忘记,反而终日浑浑噩噩,丢失了自己,直到后来它又从我心上长了出来,我才明白,原来什么都可以断,唯有我对你的情谊是怎么都断不的。”
他们可真是夫妻啊,长杪又这么想着,他明明也舍弃了,还是会想念季一粟,还是会因为季一粟伤心难过喜悦,可见这情丝就跟个笑话一样,根本无法承载住人所有的感情。
这世上最复杂的就是感情,最难的是感情,最割舍不掉的也是感情,它已经藏进血rou中,融化在骨髓里,斩不断,忘不掉,哪里能是一根小小的情丝就能包容住的呢?
原来情丝是可以再长出来的么?也许罢,是情到深处,情难自禁,即便是天道法则也无法控制。
他又不停笑着,觉得季一粟实在太傻,然而转念一想,他又能比季一粟好到哪去,不过是两个傻子凑成对了。
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我想常人的方法到底是没有效的,在感情面前,我终究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人生何其苦,且醉一时欢,即便只能贪欢一时,也胜过无数了。我欺骗不了你,更欺骗不了自己。
“可是生死一命始终悬挂在天上,不知哪一天它就会落下来,落在我的身上,我一直想,如果那一天真的要到来了,你该怎么办。这是最大的难题,渺渺,你太小了,从八岁起就没有离开过我,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面前,你会有多痛苦。
“你一定在怨我,怨我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你,怨我为什么到死也不曾向你提起过一个字,怨我为什么给你留下一封信,却不给你打开的机会。你怨我,是正常的,因为我有心无力,终究无法向你倾诉所有,只有用这种方式,等你成为上神,拥有倾听‘天机’的资格,才把一切说给你听。
“这个时候你还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