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永远都是伤口。
不会因苦尽甘来就此磨灭。贺明渚依旧习惯身着长裤,衣袖也得盖过胳膊肘,汗流浃背时,早已结痂愈合的伤疤甚至还会重现灼痛感。虽然只是幻觉。
伤口是灵机一动用作当时扭转乾坤的利剑,衣物才是他的铠甲。
真正的切肤之痛不仅仅是一次次的无情鞭笞,还有从皮肉上的“烙印”随时滋生泛滥的惧意。
女人出院后贺明渚不出所料惨遭毒打。诊断书白纸黑字再明确不过,她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他。往后的时间总有窃窃私语穷追不舍,言辞或玩味或犀利,无不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再无从自我说服,任由女人失控地宣泄怒火。
她本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美满的母亲,尽享天伦。可是自己剥夺了这一切。
贺明渚在自甘受罚的煎熬中默默亲吻着十字架。
因而惶惶不可终日,凡是风吹草动即心猿意马,寝食难安——万一灵验了呢?哥哥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不该奢求多余的担心。
况且哥哥犯不着为了细枝末节分神。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如同一只破败的提线木偶,全凭主人处置。一扫而过那稚嫩的肩背上错杂的疤痕,贺明汀松开了手,转而开始整理起药箱。
“消肿前不要碰水,过两天就好。”
贺明渚还心惊胆战地等着他哥发难,但显然会错了意。
接下来的几天贺明汀一如既往出入图书馆,受惊的小人儿见状更诚惶诚恐了,生怕他哥毫无征兆地翻脸。
获悉真相的哥哥会作何感想?
距离自己被扫地出门还剩下多久?
坦白的话语像异物堵住了贺明渚的喉管。
雪夜,电话手表的屏幕终于亮了。急吼吼地查看,却只是一条短讯:今晚有事儿,等回家还早着。
按时睡觉。
太好了,贺明渚反手熄灭了手表的电源。他没有被赶走。
哥哥选择了先一步远离。
岚市的冬多发大风,贺明汀骑着共享代步车在市区来回穿行,被扑了一头一身的雪。户外的气温直逼负二十度,他一心只求速速了事,手套都没脱就艰难地摸钥匙开门,然后一脚踏入黑暗之中。
“……”贺明汀“啪”地摁亮了客厅的灯。
“怎么在这儿睡?”他走过去摇了摇沙发上蜷缩着的人,无反应。这家伙该不会是又烧起来了吧?贺明汀皱眉,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贺明渚却挣扎着翻身。
“咳咳——”
他睁开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迷蒙看着贺明汀卸下厚重的防寒装备。想叫哥,一开口嗓音却嘶哑难听。
贺明汀无奈地倒一杯温水递上。
“洗澡了?”
贺明渚抱着杯子点点头。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正好。”贺明汀变法似的掏出一个塑料袋,从中哗哗倒落几支未拆封的药膏,“想去房间还是就在这儿?”
贺明渚险些把水打翻在了身上。
他张口结舌:“这、这是……”
“祛疤的。”贺明汀捞起药膏一支一支地浏览使用说明,“就是不知道药效有什么区别。”
其中一支是他横跨半个城市才讨得的。到了店门口才得知早就停产了,幸亏店长还留了一支以备后患。贺明汀好说好歹,最后动用“钞能力”才弄到手。
“要不,你先试用一支?”
贺明汀摊了摊手,微笑着望向他。
小沙发上手脚施展不开,贺明渚服从地脸朝下趴在上面,掌心紧贴着裤缝。
“放松点儿。又不是要对你动刀子。”贺明汀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后颈以示安抚。
虽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仍是触目心惊——他简直难以想象贺明渚是如何顶着这一身伤入眠的。
可能不是同时造成的?但新伤叠着旧伤,皮肉之苦不复,痕迹却永远无法视而不见。累积的痛楚由时间缝合,深深嵌入灵魂。每次愈合都在对记忆施加一道无形的镣铐。
贺明汀重新坐直抽了一张纸擦手,肩膀上冷不丁受压,贺明渚柔软的手臂吊住了他的脖颈。
“干什么?弄疼你了?”
“不是。”
“还疼不疼?”
贺明渚摇摇头,他不清楚是否特指手腕。但两者都没感觉了。
“哥哥对不起。”
“……你没干什么坏事吧?”
贺明渚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傍晚洗完澡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哥哥回来。可还没等到哥哥,先等来了那条产生歧义的信息。
所以与其他是睡着的,不如说是无声无息哭昏过去的。
贺明渚眼眶湿热。他一吐为快,喉管里的异物被取了出来,他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
可为何心脏还是揪着疼,疼得几近窒息,情绪上涌泪水决堤。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连串含糊泣音,急于解释却只能一直重复着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