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爸和你说的这些话，是我俩之间的秘密。”曹亮捏了捏女儿的手，对方手心软软的，“秘密知道吗？不能和其他人讲的。”
徐凤娟和曹亮，就死在离医院不远的那条大马路上。
他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儿，怕妻子在家久等，拍了拍曹弥的肩膀，站起身来，牵着女儿的手打算回家。
徐凤娟月份越来越大，肚子像是揣了一个一直吹气膨胀的弹性球，做活也变得吃力艰难。
大巴车打滑翻了出去，车里所有人都死了——
曹弥去看过她爸妈出事的地方，那天她没有去上学，一大早就背着包，里面装了点馒头和水，从家出发就往外走。
她爸震惊失语地看着曹弥，而后叹了口气，蹲下身和曹弥对视。
她百无聊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想着她那个可能出生的弟弟。
然后有一天，曹弥放学回来见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灶台上也没做着饭。
火很快烧旺了起来，跳跃的橙红火光，被缩在黑色的闸门之后。
见曹弥点了点头，还是像平时那样，曹亮笑着说：“走咯——咱们回家咯。”
“你奶奶知道你是个女孩后，偷摸着要把你丢出去，我那时还在外，是你妈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走了很多的路，才把你捡回来。”
她干脆放弃，把袖子挽起来，后面劈好的柴放进炉里，又带了一捆干草，点燃火柴丢了进去。
她想了想，放下书包，像她妈一样从米桶里舀出两勺倒进锅里，再掺了水打算煮粥。
她爸对曹弥说，即使知道你是个女孩，即使知道在农村这个吃人的环境，你妈也还是愿意生下了你。
曹弥什么都懂，但因为年纪还小，她其实又什么都不懂。
她家里又一次门庭若市，挤满了一群又一群
他们注意到曹弥，故意伸手拍了拍，问她：“曹弥啊，你妈怀孕了，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她再也等不到强势暴躁的妈妈，也等不到在妈妈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爸爸，以及让她分外纠结的，在妈妈肚子里的那个弟弟。
会和她作对惹她生气吗？
说完后又剜了曹弥一眼，接着道：“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读书，以后别像你妈一样，在村里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懂吗？”
她拿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放膝盖上写着。从孔隙里漏出的火光，像是要烧到她的脸。
她艰难站着炒菜，见曹弥时不时捏着笔往她这看，把锅敲得砰砰响，嘴里骂道：
放的时候曹弥想，她一个，她妈一个，她爸一个……那个快要出生的弟弟，也给他一个好了。
曹弥想了想，回到：“妹妹。”
“我出生后把我掐死，让妈再生个男孩，不是更好么？”
即使曹弥已经接受，也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不习惯生活在突然间变成另一个模样。
火柴放的地方有些高，曹弥伸手拿的时候，不小心把袖子蹭脏了。
黑乎乎的烟灰印，让她有些心虚，怎么拍却都拍不干净。
曹弥摇了摇头，她爸接着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对她说：“但其实你妈也是爱你的，你不知道，当初是她坚持要把你生下来的——”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快给我认真写作业去——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帮我什么？你妈我还没到躺在床上，非要等你照顾的时候，别想着在读书的时候给老娘偷懒。”
她等着她爸回家，让对方和她到屋外的树下，问他：“爸，如果要弟弟，当初为什么还要生我？”
那是曹弥第一次接触弟弟两个字，但她不喜欢，甚至下意识有些反感。
，惊喜叹道：“你这肚子尖，这胎保准是男娃。”
知了在树上吱吱叫着，不远处池塘里还有青蛙呱呱的应和声。晚上的风，也透着些许凉意。
她真的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所有作业都写完了，她肚子也饿了。
“男娃好——男娃娃好啊——”喜气染上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脸，他们七嘴八舌恭贺道，“以后等肚子里的男娃长大了，就能当家做主喽。你们俩夫妻啊，也可以去享清福咯。”
她看着书想，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要有个妹妹。
他们在最后一次去医院产检时意外出了车祸。
屋里突然涌现出的快活气氛，渲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哈哈大笑，告诉曹弥要说弟弟，你妈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弟弟才好嘞。
会是什么模样？
曹亮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妈特偏心？”
曹弥坐在灶台后的木头长凳上，就是树桩被潦草砍了几下，削去皮。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粥，趁这段时间，她跑去洗了四个鸡蛋，一同放在锅里。
但是曹弥永远也等不到了。
粥煮好了，曹弥用锅盖盖在上面，避免温度流失。
——但所有人都希望她有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