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觎目光落在她热浴后愈发粉泽的唇瓣上,鼻间不明意味地嗯了一声,伸手去捞。
簪缨倒对他的习惯十分熟稔,偏偏身,躲过了。
卫觎动眉,懒声问:“不让抱?”
“西阁的先生们还在等。”簪缨余光看见发窘低头的春堇,端庄地挺直秀颈道,“正事要紧,咱们这便过去吧。”
她一身衣装都穿齐妥了,的确是正襟会客的模样。卫觎扫眼打量过,剩下的半枚眼色落在春堇身上,春堇立刻知趣地退到外殿。
“观白。”簪缨有些无奈地唤
他。
“让他们等着。”
卫觎不与她动手动脚了,却也不分说,拉着簪缨的手往拔步床边带,“你才从寺里回来,不可如此劳碌自己,小憩一会再说。”
“我不觉累,”簪缨随着他走,口中还坚持,“这时辰让我睡也睡不着,我还未去拜见过卫伯伯与舅父呢,怎好令长辈久等。”
“他们都在左近的馆阁安顿好了,待你起了,再请他们来见,两不耽误。”卫觎耐心哄着,望见那双神采明亮的眼睛,他轻叹一声,“就半个时辰,到时我叫你。”
簪缨最终不忍拂他好意,听从了。
上榻时,卫觎顺手抽松她束于腰间的宫绦,说是这样卧着舒服。
簪缨看他一眼,疑心这样是方便了他。
但卫觎说到做到,他了解自己,真缠闹起来轻饶不了她,为保信誉,就只是与簪缨对面躺着。
仅有的动作是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
洛阳东宫里乔木多,炽日盛,已有早生的夏虫开始低鸣。殿宇内却一片静谧如水。
帐帘未落的榻子上,簪缨闭上眼睛。也是奇怪,她原本不困的,可在卫觎一下下的拍抚中,困意逐渐袭来。
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恍惚听见耳边人轻道:“阿奴会不会不喜欢这里?”
卫觎看着安然窝在他怀里的人,眸底流动着一汪深水。
他对皇宫的执念说不上深,他长姊便是死于宫闱,这是卫觎心里永远的痛。他更没忘记,阿奴从前在宫廷中经历过的事情。
可形势使然,他脱不开这局棋,也不可能让他人执子,摆布他的命运。
他此前一直放任簪缨高飞,让她大展抱负,为的便是今日与她在这九天阊阖携手比肩。但当他真的将她接入这深宫,又总怀疑阿奴在这里的笑容还不及在外头来得自在快意。
他怕拘束了她,怕这天底下最高的一个位置,仍不是她最好的命。
“嗯?”簪缨眼睛都未睁,哝声细语,“或许大司马更倾向于定都长安?”
她连困着玩笑时都带有一种高屋建瓴的审度。
她已经设想得很远了。
像峙守在汹湍激流中心的一方磐石给了他一个答案,卫觎的眉心一下子松驰下来。
他忍不住刮她的鼻梁,低笑提醒,“长安还没打下来。”
“你信重义兄,我也信他。”簪缨闭着眼轻道。
她不是听不懂卫觎的言下之意。
她也曾以为,她此生最厌恶之地莫过于皇宫,在重生之初,她千方百计想逃离的就是那里。
但那种孤注一掷的心境,早已成为过去。
她想,一颗勇者的心应当是靡刃万物而不屈,在哪里丢掉了东西,便在哪里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让这里入主他人,她岂甘心。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观白,不必担心,我很乐意。”
天大地大,玩山乐水,固然轻松,但她更想要亲手执掌山河,植树成蹊,澄清宇内,还天下一个太平世道。
虎牢关那夜的星汉灿烂,在低处是看不到的,那是观白送她的礼物,她很喜欢。
西阁,案几邻列,卷宗堆积。
这间由原先的藏书馆临时改成的议阁敞着四扇雕花门,手携卷册的文掾进出不断。
靠近门边分出来的一间小阁子里,杜掌柜带领唐氏的四五个大查柜,正在手指如飞地拨弄算盘。
徐寔在杜掌柜到达中京后,如虎添翼,立刻将统计皇宫宝库的重任托付于他。
杜防风如今暂任少府之职,统管皇家财库,摇身一变成了京官。
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算的还是自家账,自然尽心尽力。
再往里,一头华发的男子背对阁门,逆着洒进门槛的阳光,那袭淡紫柿蒂纹袍上的白分外刺眼。
傅则安与沈阶两案并成一案,相对跽坐,中间隔着的是高摞成山的北朝户部黄册。
进入宫省后这二人被卫崔嵬分配主理的便是此事,傅则安翻着籍册感叹,“北朝人口多过南朝五倍不止,原不是虚言。”
“人多也不见得打得赢仗,尾大不掉,弊端更甚。”
沈阶平淡低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闻声不见人。“当务之急需先行土断,重查户籍,搜寻遗薮,安民田里。”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