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薇独身回了堂下,解了襻膊,又着人唤了她旁的随侍来,更换衣裙、重梳发髻,这才预备回到宋澜处去。
谁料她刚刚出门,便迎面撞上了玉随云。
宋澜后宫原本就只有三人,今日出门又只带了她和玉随云,此处画堂专为她们二人所开,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是而玉随云也没料到这样巧,唬了一跳,再不似从前刁蛮任性的模样,急急跪下请安,把头垂得低低的:“皇后娘娘。”
落薇看见她眼尾是红的,好似是哭过。
她瞥了一眼玉随云身侧面无表情的乔内人,简单道了一声:“起来罢。”
玉随云起身之后,仍旧低着头,十分罕见的恭敬姿态,落薇与她擦肩而过,嗅到了一股很淡的花香气。
落薇回到宋澜处时,玉秋实已然离去,宋澜正在兴致勃勃地瞧着面前几个内监投壶。
案前搁了个玉盏,想必就是投壶的彩头。
她微微蹙眉,又很快舒展开来,上前去行了个礼:“陛下。”
宋澜听了她的声音,立刻将托腮的手撤了下来,端正地摆在膝上,口中诧异:“阿姐回来,怎地无人通禀一声?”
他使了个眼色,捡起那玉盏随手一掷,不料玉盏磕在案角,摔成了几块碎片,内监们跪下叩首,得宋澜允准后又争先恐后地将玉盏的残片分捡,这才躬身退下。
转瞬间案前便安安静静,连一颗玉的碎粒都没有剩下。
落薇瞧见有内监的手心被锋利的碎玉割破,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色,然而他也只是死死握着,不肯放松,也不敢叫血滴下来。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见子澜开怀,便没有叫人禀告,怎么叫他们走了?”
宋澜接过她的手,引她到近前来坐:“阿姐都回来了,我何必看这些蠢物游戏?”
落薇笑问:“太师何时离去的?”
宋澜闻言,面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神色,他低头摩挲着她嫩白的手背,目光缱绻,像是在看什么爱物一般:“走了有一阵子了,阿姐不如猜猜,太师来,是为了同我说什么?”
落薇毫不犹豫地回答:“还能是说什么,左不过是说陛下近来提拔叶大人,从七品监察御史升到五品,不仅给了官位,还给了御史台上的要职,十分不妥罢了。太师定然又为陛下寻了叶大人过去什么事、或是交好的什么人,来细细分说了一番。”
宋澜击掌笑道:“阿姐果然猜得半分不错。”
落薇嘴角噙笑,不以为然。
宋澜向来多疑,登基三年,从未有人威胁过玉秋实,除了他依仗良多,更要紧的是,玉秋实素知宋澜心思,每当宋澜重用不归顺他的新人时,玉秋实总会想方设法调出此人过去的诸般事宜,呈到宋澜面前。
此举百试百灵,不论真假,宋澜无法求证时,大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也就搁置了。
如此一来,朝堂中剩的不是真正清流中正、找不出一丝瑕疵的直臣,便是玉党。
这两年宋澜也逐渐回过神来,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冒着风险将叶亭宴从幽州带回汴都,又不顾推阻地连升品阶——朱雀司虽立,但他们做的终归是不能呈至天下面前的事,要在朝中搅弄风云,尚不够格,需要更立得住的人。
落薇见宋澜表情松快,丝毫不见愠色,虽知叶亭宴必定有对策,却仍忍不住奇道:“太师今日所言,陛下听了,竟未失望?”
宋澜为她解释道:“太师说的乃是一桩你我熟知的旧事——靖和元年,朕登基后初次遣人往江浙巡视,在时任扬州通判沈绥宅中抄出黄金万两,他畏罪自尽,留下了一份官员名单,求以此来换家人性命。”
落薇沉yin道:“我记得,那份名单牵连甚广,江浙官场就此重洗,堪称本朝第一贪腐大案。”
宋澜道:“叶三公子当年正在江南,与沈绥有些交情,太师今日来,便是找来了当年旧人旧物,力证此事。”
落薇心中一跳:“那陛下为何不见愠怒?”
宋澜笑道:“太师不知,亭宴早在回京之前,便料到此事,向朕呈文陈情——他与沈绥原本便只是诗友,不知内事,晓他贪污民脂民膏后,异常恼怒,早做了檄文,极言其罪状,毫不留情——实在是忠心无二了。”
落薇面上笑容僵了一僵。
亲人、旧友,乃至身体发肤,此人好像都不在乎,弃之若敝履。
若换作落薇,怎敢轻信这无情无义之人,可宋澜七情淡漠,毫无感觉,只会觉得他赤胆忠心。
他们才是一样的人,冷血的、满心诡计的怪物。
远方传来锣鼓混杂着吹埙的乐声,马蹄铃也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宋澜起身,兴致勃勃地道:“想必是封平侯的射御大赛将开,阿姐与我同去罢。”
第22章 物外行藏(五)
老封平侯早年在盐铁道上捞了不少油水,为子侄一辈留下了丰厚家产,林家到了如今的封平侯林奎山这一代,虽说家族平庸、入仕者少,但好歹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