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阿姨是其中之一。
这?世上爱她?的人,正在逐一离去。
她?放下?电话,面对蒋容融的注视,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最后只是说?,新年?快乐。
蒋容融笑了笑,她?近些日子开朗不少?,笑容也变得情真意切:“新年?快乐!我去睡了。”
房门关上,秋沅才仿佛松脱了力气,倒退两步,一下?子散开在沙发?里。
茶几上一些医院的文件,她?机械地整理在手上。头脑混沌,眼睛酸楚得厉害,渐渐看不清东西了。
她?忽然听到周恪非的声音,像是间隔了漫长的年?岁和距离,沉闷的不透亮的,似雾似风,氤氲到耳边。
“不要哭。”
秋沅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她?看到周恪非在她?面前,那么近,可以看见那一对纯然的黑眼睛里,自?己的形状。
鼻端是男孩子清爽的气味。
他弯下?腰,指腹绵热,擦了擦她?chao润的眼角。动作和声音一样,是她?所熟悉的温柔。
“秋秋,不要哭。”
她?忽然泪流满面。
(二十三·下)
蒋容融的父亲已经再婚, 匆忙前来吊唁,却也无意?多停留,在?蒋容融沉默的?注视下, 把秋沅叫到外面单独谈。
他对蒋容融实在没有感情, 提议把蒋阿姨的?房子留给她,说?怕她换了环境不适应, 最好能?接着住在?这边读育英。字里行间透露的?意?味明确——就是不愿意把女儿带回?家。
只有血缘, 没有感情。
从眼前这个拙实的?, 有些赧然的?男人?脸上, 秋沅依稀看出单德正的影子。
她直截了当地问:“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来?你明明不想要她。”
那男人?张张嘴,认为?自己仁至义尽,目光尽是坦然:“也不是我一个人?……”
秋沅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处理完蒋阿姨的?身后事, 她带蒋容融回?家。旧居民楼, 墙体剥蚀得厉害,像是老人?身体上一块一块松垂的?皮肤。苔藓颜色也不新鲜了, 是皮肤上shi润的?瘢痕。
周恪非正蹲在?阳台的?地上, 低头仔细研究一株尤加利叶。已经彻底枯败,边缘泛灰,微微焦卷, 如同一张白纸濡shi又晒干,各处都?不平整。被他从窄口玻璃瓶里取出来, 粉脆地握在?长手指之间。
如今他的?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 时常在?思考,发呆, 缄默凝视,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可以占用?他的?整个白天。
秋沅有时候会觉得, 这样也不错。
他好像挣脱出过去的?一切,安静缓慢地在?体会生命中的?全部细节,用?眼睛观察,用?唇鼻品味,以手一点点地抚触琢磨。
“看出什么了吗?”
“你看,秋秋,可以做成干花。”
周恪非手里还有小束枯萎的?满天星,和尤加利叶并在?一起。他用?长绳细致地捆紧,扎成一把花束,倒悬在?墙头,遮住一块年久的?霉斑。
秋沅评价:“很好看。”
换来他唇边浅弯,微微一笑。
隔天陪周恪非去医院,例行的?复诊评估与心?理疏导。秋沅等在?楼下,一圈一圈,绕着霜冻黯淡的?花坛踱步。身体本是寒凉的?,渐渐走出一点热气?。
这时候见周恪非从楼门出来,穿着她亲手挑选的?卡其色呢子大衣,姿态依然秀拔。
目光一时没有寻到秋沅,一时无措地站在?原地,频频找她。
秋沅忽然鼻尖酸红,赶上去握他的?手。
他的?指尖很冷,掌心?却温热,稍稍颤动一下,用?力地牵住她。
那天和蒋容融一起整理房子,彻头彻尾进行清扫翻新。
秋沅偶然发现蒋阿姨的?遗物?,是她从前管理居委会的?时候,留存下来的?一些文件。其中几个档案,标着熟悉的?楼号门牌。
是秋沅曾经度过童年的?那个家。
秋沅一贯缺乏好奇心?,没抱什么兴趣,随手就要收到柜子深处。手腕已经抬起来,忽然想起兰华。
她的?母亲终此一生,没留下任何一张照片或录像。
秋沅于是打开文件夹,想找找有没有兰华生前的?影像留存。前面是她家一些常规的?记录,蒋阿姨对秋沅是上了心?的?,把她的?学籍档案都?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
最下面的?牛皮纸袋里,只放着一张光盘。用?马克笔记着日期,如今已经模糊了。
她仔细分辨,认出是在?自己住院那段时间。
是许多年前刻录下来的?光盘,费了些力气?才得以播放出来,一开头就是蒋阿姨壮年时标志性的?泼辣嗓音:“真是不得了了,走走,你都?录下来!他们要是敢动手,这就是证据。”边嚷着边挥手,要手持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