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天气渐冷,法度寺的香火却愈发兴旺。原都内外充斥着两股气劲,一面为年关与改元大典热烈筹措,喜气洋洋;一面又是国丧家葬诸多白事,哀哭漫天。
父亲官拜禁军都统,阿木哈真也便归到禁军,日日策马游街巡查,见到的都是这种矛盾情境,初时还与陈子颐唏嘘几句,到后来便见怪不怪了。
之前法度寺灵堂那装事,无论背地里如何荒唐,明面上被粉饰得典雅太平:惠太妃在先帝灵前,觑见圣言憔悴,思念往日恩情,哀哭不已,后竟撞棺随先帝而去,香消玉殒。
于是世间少了一个被继子强迫屈死的弱女,多了一个为情郎殉死守节的烈妇。
只是想到先帝那张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憔悴的桃花面,阿木哈真就忍不住要嗤笑。
“长官为何这般开心?”陈子颐驭马晃到她面前。
今日改元大典,禁军皆穿着礼服,少年一身鳞甲金芒璀璨,一对黄铜虎兽头栖在肩上,手里抱着簪缨笠盔,绒绒乌发高高束起,如马尾般垂在脑后,利落洒脱,很是威风。
“你倒是穿得齐备,不觉得疲累吗?”阿木哈真也穿了礼服,但因军中没有专为女子设计的铠甲,她只简单打扮,装装样子,免得突兀而已。再者,整套礼服铠甲少说也有十来斤,要都穿上,怕是会累死。
她用手戳了戳陈子颐肩上铜兽,又抢过笠盔在手上掂量:“你要是一整天都戴它,怕是明日便要到法度寺里去,叫莲华师父了。”
“啊?”陈子颐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明白她的揶揄。
阿木哈真伸手拂过他的鬓发,又顺势摸了摸他脑后那把顺滑的马尾辫,打马擦身而过,留下一个云淡风轻的戏谑:“我是说,你当心变秃头。”
莲华此刻也在宫中,不过,不是混在喋喋念着祝祷之词的僧众之间,而是跟在西陵颜生母慈宪太后的辇车旁边随侍。原来那日先皇后惩治淑妃,并不如平昌侯容吉说得那般狠辣,只是淑妃体弱,诱发病根,之后儿子又砍死了先皇后,惊惧交加,这才一病不起。
原来,法度寺那晚,西陵颜本想着要污蔑莲华,说是僧人见惠太妃娇媚,起了歹心,jian污太妃致其死亡。可是奈何莲华是个瞎子,惠太妃如何艳丽他也看不见,见色起意更是无从谈起。
西陵颜心中焦灼,不知如何是好,正当时,莲华忽以慈宪太后之疾慰问,提到自己有一副回春之方,西陵颜将信将疑,把这僧人带回宫中,不想莲华实为圣手,在法度寺里就救治了许多香客,如今侍候慈宪太后,自然也药到病除。
到如今,莲华得了慈宪太后器重,西陵颜更不好杀他,只能先让他在母亲身边随侍。
大礼期间,万般戒备,禁军被分派到各个宫门盘查,阿木哈真领命值守丽正门,此门专走龙车凤辇,当下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一些内廷宦官及礼部官员在偏门来往,都是相熟面孔,她觉得无聊,便交托给手下,打马去了西顺门。
西顺门是四品及以下官员及外命妇参仪的通路,过西顺门后,诸官员步辇被统一安排停放到礼帐中,之后就需步行参礼,故而此地非常繁忙,光是守门盘查的禁军就安排了二十人。
阿木哈真远远就看见了正在盘查的陈子颐,他已戴上那顶簪缨礼盔,绯红长缨甩在脑后,一翘一晃,甚是有趣。她驱马过去,想同他打个招呼,待看清他手下查问的官员,愣怔了一下——原来是她的未婚夫婿,明璟。
明璟作为梁地使臣,穿的是大梁礼服,一身绯色罗袍裙,足蹬黑皮履,头戴进贤冠,腰上系了一枚玉佩并一只彩锦鱼袋。
他宽袖宽袍,身姿高挑,绯红衣裳当风飘摇,让阿木哈真想到自己曾经猎到过的朱鹭鸟。
明璟正转身把步辇上的献礼搬运下来,回身便看到了阿木哈真,四目相对之际,他弯眉而笑,温和点头,面上浮起一抹薄红。算起来,这也是二人订婚之后,第一次见面。
陈子颐看看阿木哈真,又看看明璟,敏锐捕捉到两人间的暧昧,怒气上涌,便用带鞘的佩剑打在明璟腰侧的彩锦鱼袋上,呵斥道:“这是什么?装了什么东西!”
鱼袋被打得摇晃,旁边的玉佩被剑鞘撞到,应声碎成两半。
阿木哈真翻身下马,挡在明璟面前:“喂,陈子颐,你想做什么?”
陈子颐撇撇嘴,有些委屈:“姐姐……我……不过是例行盘查,他腰上那东西我之前没见过,怕是什么暗器……我以前在雷火营,见过那种指甲盖大小的黑丸,用火一点,有山崩地裂的威力,我怕他……”
“他不过是个使臣,怎么可能带这种东西?倒是你,要查便查,推推搡搡像什么话?”阿木哈真走到明璟面前,明璟已捡起玉佩,将鱼袋摘下递到她手中,手指若有似无在她手背上擦了一下,她对明璟笑了笑,“明大人,这个臭小子年轻气盛,您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然后回头,凶巴巴对陈子颐骂道:“你不是想看吗?手摊开来,我倒出来给你看。”
里头是一金一银两条吉鱼,并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