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悉了罗氏的所作所为,舒芙心底的最后一丝舐犊之情也消弭干净了,从此之后行为更加放旷。
以前她喜欢但罗氏不允许她做的事,如今都被一一捡拾起来。
天气一日燥过一日,长空叫薰风一滤,浓浓冶冶漫出晴蓝底色,云丝絮絮浮在空中,总也荫蔽不出清凉感觉,她身上的春衫也随之轻薄起来,应是快要入夏了。
府中霁池满塘的荷花将开未开,荷叶却发得碧翠蓬硕,亭亭矗在水中,一柄柄翠伞一样。
舒芙寻出多年前用过的蓬船,又找来笤帚帕巾拂尘,花了两天功夫,亲自把蓬船里里外外揩拭了个干净。
天热起来,总叫人想饮酒,她便又偷偷出了趟府去沽酒。
平康坊二曲的兰桂芳是最有名的,夏日用凉水湃了饮下,凉爽宜人异常。
舒芙送了缠头,打了两罐抱回府中,到了蓬船里,一罐系在船尾,叫天然活流的池水凉湃,一罐留于船中,她一面写诗,一面嘬饮,夕日欲颓也不知了。
阿笺来寻时,舒芙已有些醺然,人伏在舷上,手边诗卷半浸在红粼粼的池水里。
“你做什么来?”少女两靥微红,眸光熠熠,抬腕揉了揉眼,还是觉得头晕,于是招她到船里来细说。
“姑娘给华阳郡主的折子有回音了,”阿笺矮身进了蓬船,拿了根长杆替舒芙捞水里的诗稿,一边轻声答:“郡主说,如今你已及笄,依律可脱府立户,只需将个人的名帖、私人的地契送去户部留案,从户部拿到公文,便可出府别居了。”
说罢,舒芙微微将头抬起一点,神情微动:“真的?”
“嗯!郡主说了,只要姑娘您决心定了,户部那边她自会为您摆平一切,届时户部落钤、中宫册宝,用不了几日就会有人登门知会夫人这回事的。”
“那我们即刻回去,今夜我就把所有要用上的文书备好,明日一早就托杪杪帮我递到户部去!”
两人蘸着一身的藕荷水气回了春晚楼。
阿笺翻了翻从池中捞出的shi甸甸的一迭诗稿,自告奋勇要替舒芙誊抄。
舒芙自然欣然同意,于是案几被阿笺占去,她干脆搬了个月牙凳坐在窗前吹风,打算等酒醒了头脑灵敏些,再去整理立户的文书。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蔓在小小一张窗里,化开了一样,云色也淡淡黄,在中庭泼下一池金漾漾的光。
舒芙看入了神,浑然未觉一只鹁鸽栖在了窗下,直至小友咕咕叫了两声,她这才恍然留意到这一片璨辉中偶然落下的一小撮灰渍。
“你怎么这么黑。”舒芙才吃了酒正迷蒙着,见鹁鸽停在窗架上,便凑眼上去瞧。
鹁鸽听不懂人言,少女朝右偏首,它也学着朝右偏,登时逗得她笑出声来。
“阿笺,你来看,这里栖了只鹁鸽,我说它黑它也不恼,反而还学我歪头!”
阿笺闻言,搁下了笔,也往处来。
“姑娘……”她到了近前仔细一瞧,“这鹁鸽不怕人,恐怕是有所托付呢。”
她伸指点了点鹁鸽绑着卷函的脚踝。
阿笺把鹁鸽从窗架抱了下来,解下了信函正要展开细看,舒芙却目光荡清,陡然出声:
“等一等!”
阿笺手上一顿,满眼疑惑看向舒芙。
舒芙向她摊开手掌:“我此刻正没事做,就叫我来看看里头写了什么吧。若不是予我们的,我就物归原主,将鹁鸽喂些吃食再放走,你先去誊诗,好不好?”
阿笺不疑有他,爽快地交付了信函。
舒芙小心将信函捂在手心,等阿笺彻底走远了,这才展开笺纸匆匆扫了一眼——
果然是占摇光寄来的。
幸而没叫阿笺先展开了。
她松了口气,继续朝下看——
字倒是一如既往,丑得十分有形。
可喜可贺,文采倒有些拔高,还在行文中打了个小小的比方:苗疆落日时的太阳像一块摊焦了的鸡子,而他摊鸡子十分可口,不焦不腥、脆嫩可口,来日摊给她吃。
唯一一处不和谐是,他竟在文尾落了个“勿念”。
舒芙眉尖微蹙,有些好奇,心道这人岂会大度到叫她勿念?
定睛再看,原来其上还有一道横杠划去,增补一个“务”字。
务念……
她稍稍一想就领会到他的意思了。
原来是“务必”那个“务”。
只是——
世上哪有这样的词!
没文化、太没文化了!
舒芙轻哼了声,正要迭好信函私藏起来,又留意到“务念”边上还有更小的两个字:
多多。
怎么造出个“多多念”了。
他这人简直……
少女怔住几许,红唇微张,惊到好半晌没合起来。
此时此刻,任是再Yin霾了几日的心,也难免放晴几许,平白生出许多的松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