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侯在陛下的跟前得脸,锡林在官家男眷的圈子里就有地位,更别说侯姎在新婚入宫,在地官书办拟好白契,亲自盖印。
听宫里的赞礼男官说,侯姎割给他的都是商铺和房产,每年的租银加在一起得有千余两。锡林是正三品诰命,每契价一两,输银四分五厘,契税上供国赋,在五十两上下浮动,再加上他自己还有一百五十两岁禄,这对深居内宅的男眷来说实在不是小钱。命夫不论品级,都不可能有这么多俸禄,而皇室男子之中,也只有函谷郡公因受陛下怜爱,按着皇女的则例,领岁禄一千二百两。
不然怎么说夫男外成于妇,荣悴随焉。侯姎弟妹待得锡林好,这是喜事,可怀珪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婶娘还是少年心性,叔叔要维持这么大一个家,生活总也不称意,怀珪觉得叔叔对锡林怀有一种幽微的忌恨,就好像在他心里,锡林过得再好,都不能越过他去,否则就是不孝顺,是吃里扒外,是对母家不尽心。
可说实话,锡林的婚事就是很不错,婶娘没有看走眼。关内侯的品行端正,情绪也稳定——稳定的低落怎么不算是稳定呢?她厚待新婿,礼重大房,京师的男眷有目共睹,人人称羡,锡林的生活其实很有保障,他的地位也稳固。然而他越是想感到满足,叔叔就越要泼他冷水,似乎只有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中危机四伏,巽叔叔这个做父亲的才能向他传授自己的经验,凸显出自己的价值。尽管关内侯的确没有姎妇的样子,对锡林也不感兴趣,就算难得回家,也只是住书房,但在怀珪想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着急的事。夫婿说白了是男子的事业,锡林的第一要务是将侯府管理好,满足侯姎后方勤务所需。正房同侧室的职责是不一样的,实话实说,哪怕侯姎压根儿就不认识锡林,这也不影响他当好这个侯夫婿。
“方才巽叔叔说的,锡林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都说抬夫抬贤,为人正室,管理家宅,陪伴姎妇的时间本就没那么多,何况照拂侧室与棣华也是咱们职责所在,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再者说了,侯姎为人随和,私德甚备,先前她没有因为你而苛待边先生,日后,她又如何会因为边先生而苛待你呢?”
许怀珪与齐寅并肩行过花荫小道,柔声安慰他道“娘们看上去个个都Jing明,其实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犯愣,你要体谅侯姎这多年风雨飘摇,不习惯与人亲近也是有的,她还不能适应安稳的生活呢。她既给你产业,你就收着,总也要在平日里回馈她,莫非她不吃喝,也没有喜欢的东西么?往以后说,若再有个一女半男,那也都是留给孩子的。”
年轻的公子没有见识,未免将这份红契看得太有分量,然而怀珪想来,还是巽叔叔此前的话透彻。或许关内侯自己并没有那样缜密的心思,但锡林已是她的产业了,陛下金口玉言的指婚,不允许和离,不允许改配,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不管埋在哪儿,都是侯府的尸骨。这种财物交割对侯姎来说无非是左手换右手,无亏可吃的,只有天真烂漫的少男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像献神一般自己爬上她的灵龛,成为她的牺牲。
“姐夫说得倒是。又不是娘们成日在外头,便是想挥霍,我也得有地儿花钱才行。”齐寅叹了口气,在纳凉亭榭中坐下,轻轻捶着腿,叹道“可是爹说得也没错,她和边先生有个男儿,她们先是一家子,然后才轮到我。那孩子原本没指望,前天进宫谢恩,路过太常寺,娘娘说宗正府拟了三个名字,给她选。她选了鹄字,那位娘娘便说她的儿没有死,只是流落在外。到家以后她大哭一场,直奔存英堂,和边先生张罗着寻亲之事,结果争执起来,吵得惊天动地。”
齐寅这么一说,许怀珪倒难得有些羡慕。边先生不仅和关内侯吵架,还能吵出那么大动静,这说明侯姎重视他,而他自己也居之不疑。入府那么多年,怀珪从来就不敢和四殿下起争执,凡她嘴里说出来的,那就是板上钉钉,不容违逆,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有商有量的时候。开心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总是思虑与斟酌更多,心里绷着弦,尤其是在招来莲儿之后。其实许怀珪始终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殿下对巳莲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只是更讨厌失望和沮丧的情绪,所以装也装成百般疼爱的模样。怀珪不由自主地出了会儿神,才问道“边先生与侯姎有什么分歧呢?”
“侯姎派遣人马从托温城往南搜寻,每月传信,汇报进展。她的意思是如果一年找不到,就找三年,三年找不到,就找五年,十年、二十年,总之公子没有死,就一定能找回来。但边先生希望她定个期限,就算公子活着,也有找不回来的可能。”
“受拘于悬而未决的往事,未尝就比百念皆灰来得轻松。或许确实不该怀揣太大的希望,做过于长远的计划。”许怀珪心底对茂松将军的遗孤肃然起敬。关内侯如今位高权重,已很少有人会真的为她考虑,只不过是揣摩她的想法,逢迎献媚,讨她欢心。边先生敢把这话说出来,就十分可贵。他没能护住公子的周全,侯姎内心不可能全无芥蒂,如今在京师,他虽不能自主,但也没有因为害怕被厌弃就一味地顺奉、附和。有时人的愿景与希冀就像顽疾,再三动刀,无济于事,若是这孩子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