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合的大门将飞雪与光线一并驱散,宫正司大堂内,姜林徽正靠着四角雕蛙的八仙桌边抱臂沉思,食指不断点着胳膊。脚步声沿着走廊靠近,一人快步上前,将手中的密折递给了她。“御前卫,两名重犯均已送审,这是他们的供词。”姜林徽伸手接过密折,快速翻了一遍。大抵因为大势已去,犯人们交代得很清楚,其中作为行凶者,名叫柳茕的弃君更是痛快得宛如烧干仅剩的那么一丝活气,说完之后便如枯死的植物呆坐在狱中,不再对外界有任何反应。两份口供参照对比,不难整合出此次毒杀案的前因后果。为了成为殿前献舞的领舞儿,一位舞郎设计他的好友柳茕在排练时失足坠落,无缘舞台,然后明里暗里将不好的流言引向恰巧路过的晏贵臣,此人由于性子骄矜,待下不善,在宫内风评不好,所有人便默认了肇事者的身份。除去竞争力最大的对手后,舞郎顶替了好友的位置,站上高台最前方,顺利进入陛下视野,当上了良仪,而柳茕则因为无法治好跛脚,失去了傍身技艺,被弃置到长门宫自生自灭。十年后,陛下与已是贵君的舞郎温存絮语时,不经意提到了当年名动京城的柳茕,语气间颇有惋惜之意,贵君醋心大发,决心让柳茕身败名裂而死,于是派遣假装对自己心怀怨怼的贴身侍子接近柳茕,假装说漏嘴透露出当年真相,激起柳茕报复之心,与侍子联手给自己下毒,届时,他就可以连赃带人彻底击垮柳茕。不料,贵君假装喝下毒药的时候出了自己也没料到的意外,竟然无知无觉服入了毒药,倒在了自己挖的坟墓中。“所以说,长门宫东室的蟾蜍皮也是贵君安排的,故伎重演,把毒药的源头丢到他头上,自己干干净净摘身而走。”,姜林徽合上密折,将它放到一边,“把结果上呈陛下吧。“,她顿了顿,”犯人有什么临终遗言要说?”下属摇头,”他们都被贵君下过药,毒已深入肺腑,口鼻只剩半口气了。“姜林徽怅然,“男子之心,诡谲不善,卑哉贱哉。”她又问,“东室弃君那边?”下属回,“都是些不足为信的疯言傻语。一会儿说人全都是自己杀的,一会儿又咬定自己清白无辜。”姜林徽便道,“结果已定,放人。”叁日后,昏迷不醒的晏玥被草草抬出宫正司,两个侍卫将人往东室一丢,长扬而去。七迟前去看了看情况,本就没好全的伤势在牢狱中进一步恶化,加上新增的刑伤,使人形销骨瘦,结着血污块的红衣像铅石般,压在一把皮薄骨脆的脊背上。伤得太重,男子的身体又天生含有杂质,不是渡灵气就能解决的事。就在七迟得想办法绑一个医师过来的时候,一同前来的宓渡表示姜宓家学乃是继承终南一派的医术,自己可以一试。七迟点头,把伤者交给了宓渡,自己则去太医院抓基础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身体油煎刀割的疼,他的双脚陷入噬人的沼泽,一寸一寸下沉,膝盖、腰腹、手臂,眼见覆过口鼻,一股生气突然从丹田升起,将他推出沼泽。匮乏的阳光透过眼皮,神智艰难回笼,晏玥狐狸样的眼半睁半闭,笼着死里逃生的茫然,却下意识弯起明艳的弧度,嘴唇微启,悬着一个昼想夜梦的名字。“醒了?”,宓渡取走晏玥身上刺猬般的金针,不咸不淡堵住他的话。晏玥嘴角迅速垮塌,不死心地扫视了一圈,吃力地嘟囔,“怎么是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什么不是我。”“呕——”晏玥欲作呕吐状,但不说抬手,单是动一根手指便冷汗津津,这还是不妨碍他从喉咙下挤出一声干呕,“恶心透顶。““老鼠rou没吃够吗?“,”再多说一句,我送你去和它们一块儿。”“晏弃君又说笑了。”,宓渡垂下眼帘,如观音低眉,“从未杀过老鼠的手怎么会杀人呢。”晏玥高高挑起眉毛,“读经终于把你脑子读坏了?杀没杀过人我不知——”
声音戛然而止,晏玥脑袋剧痛,这种程度完全压过了身体的疼痛,令他在吱嘎作响的榻上翻滚,裂开的伤口在被褥上绽开朵朵红梅。他的眼神时而纯净如赤子,时而癫狂若鬼怪。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从他嘴中发出。“我没有杀过谁!”颤抖的声音说着。紧接着,万般邪恶集于一身的声音响起。“我杀过。”“我杀过猫,杀过狗,杀过许多动物,也杀过人,那血流了满手的温暖,身体逐渐僵硬的冷彻,幼儿刺耳的啼哭,我都记得,我记得那种美妙的感觉。”颤抖的声音竭力反驳。“不!我没有!”“你一开始确实没有。”,宓渡在一旁细声细语,脸上浮出一抹诡谲的微笑。“荧星草虽能破坏神智,但不能捏造记忆。”,他粗鲁地卸下晏玥的下巴,硬送了一粒丹药进去,“于是我派人将各种尸骨和残骸以离奇的方式送到你的枕边、墙角、院落等等地方,如此持续一年,你的Jing神愈发脆弱,最后真以为自己热爱杀生。“晏玥听得目眦尽裂,全力扑向月白无尘的人,却连半片衣角都没摸着,狼狈地滚下了床。只听佛号唱响,仇人以一种诵经的语调悠悠为他的结局作下安排,”今晚你会纵火烧宫,自焚于东室。一切苦厄散净。”晏玥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四肢无意识地抽搐,可他的神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一股脑涌入的信息被条条梳理,他的面容异光连连,发出最关键的疑惑——“那你又为何多此一举,告诉我真相”“……”屋内落入奇怪的寂静,晏玥眉心锁着痛楚的结,在恍惚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