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子这话说的!怎么就死了干净?我瞧各位都是长命百岁的好面相,过了这个坎,以后大好的日子等着呢。”
妇人又被这话捅出了眼泪:“……顶着个下贱名儿,一天都不想活,还要长命百岁?”
“天寿,这辈子何苦来这一遭……”
唐荼荼慢腾腾拱了背,埋着头,吃饭的速度都慢了。
她有点倦,不是缺觉的困,而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她知道未经她人苦,莫劝她人想开的道理。几次想张口,又怕说出口的话不够温柔,不够设身处地,便一句也没讲。
如果是我……唐荼荼想,如果我在这样的处境下……想是会抹干眼泪,提刀先把畜生阉了,再告他个家破人亡,要是再恨,活着也总能想出别的法子。
可这屋里不论年纪大的小的,竟没一个脾气硬朗说要报这仇的,全在琢磨自己的死法,什么死法才干净才痛快,才够体面。
自寻短见的死法,要么活活疼死,要么失血过多,要么瘫在床上便溺不止,哪有一样干净体面的。
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怎么就口口声声全是死法,不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好好地活。
糕点涩嗓,唐荼荼一口点心一口水地咽下去。她心火灼着,灼得眼睛都发疼,是那种没处去的恼火。
古嬷嬷到底比她有办法得多,立马挑开这话茬,怕这几位越说越想左了。
“我岁数大了,就觍颜自称声老姐姐罢。我瞧各位妹妹都是和善人,家里日子挺红火吧?日子过得好的才能养出这性情,你们家那口子都是干什么营生的呀?”
大肚教进门二十两,不是小数,掏重金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灵通,不会是穷人家。太穷的人家别说凑一凑,连锅碗瓢盆卖了都未必能凑出这个数。
谁也不吭声。
半天,年纪最小的那个妇人开了口,声调细柔。
“我相公是念书的,十六就中了秀才,想考举人又总是差了些运道。”小娘子低眉浅笑,说得温柔极了:“他是学问人,能领官家廪膳,田里的地由公爹侍弄一口,供家里吃用不算愁。”
“我能跟上相公,是我的福气……那年元宵节,庙会上要作诗对对的,我从书里抄了几句诗,也不大懂是什么意思,就看别人都写,我也写一句,讨个吉利。”
“谁知我家相公一眼看中了那一页,问是谁作的诗……他眼睛好亮,冲我念了好几句诗,我听不懂,就一个劲儿地笑……”
“后来,就慢慢认识了……”
“娶我进门半个月,他才知我只会背本三字经,只能把字写得横平竖直,诗文一句不识,相公气得差点把我撵出家门。我这才知道闹了个误会,相公压根没看上我,他想娶的是有诗情的才女。”
小娘子说着,掩着口笑个不停。
嬷嬷深唤口气,芙兰拳心痒痒,唐荼荼动也没动。
小娘子眼角眉梢全是笑:“那我哪儿能依呀?我最是仰慕书生,求了他好几天,他才答应叫我跟着他学读书……我就跟着他学,捧着本诗经,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念,背关关雎鸠,蒹葭苍苍。”
“四里八乡我算是漂亮的,他不乐意我抛头露面,只许我在家里做点绣活,晚上陪他一块念书,研墨,剪蜡烛,说这是红袖添香的雅趣。谁家媳妇不下地不干活啊?可我嫁过去四年了,就没下过地,姑娘看我这手白净吧?润手膏二钱银子一罐呢,都是他赚来的。”
嬷嬷总算找着一个夸处,忙夸赞:“小相公是当夫子了吧?当夫子好,一年束脩能收好些。”
小娘子摇摇头,抿嘴又笑:“教书岂不是耽误他念书的工夫?相公他是学问人,村子里头人人敬重,往日给人合个姻缘,开坟动土的择个吉期,人家会给喜包,一年到头要收十多个喜包呢。”
嬷嬷干笑说:“那真是好光景。”
唐荼荼唇线平直,听得不太痛快。
盛朝崇文,这种崇文的意志体现在科考中,就是宽进严出,秀才易,中举难,童生过了院试成为秀才,就有了进入县学念书的资格。
她看过哥哥的书,也知十六岁的生员平平常常,在直隶省的教育水平下远不及谈天赋。静海县学四百余人,还是在学者四百余人,连着两回不中就得离开县学回家攻补了。
按这位嫂嫂年纪算,十六中秀才,起码考了三回四回乡试了,屡考不第,不琢磨别的营生,用爹娘老本娶了一房媳妇,爹娘种地,媳妇伺候,自个儿赤着脚在家里闷头念了好几年书,靠官府那点补贴吃喝,靠村里边红事丧事红包过日子。
还惦记红袖添香……
她听得可太不痛快了。
“他说人家念书的雅士,不叫‘媳妇’,不叫‘俺婆娘’,那是俗人叫法。士族都是叫‘卿卿’,怪羞人的。”
这位到底是读过书的,娓娓道来,桌上又哀哀有了哭声。
“闻了那香,白天昏昏沉沉的,晚上睡不沉……梦里边……总觉得欢喜。他一个读书人,对那事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