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爷忙说:“那是自然,绝不敢拖磨。只是眼下赤眼病为重,人手全在这边,陈年旧案得仔细查……”
没等他啰嗦完,陶清风像是没听着,抬手一挥领着人走了,拖着软成一滩烂泥的赵大人上了车,车帘一盖,挡住了医士们窥探的视线。
十几个带刀随扈眨眼间散了个干净。
公孙大人锁着眉,目送这群人出了门,这才提点道:“振之兄弟别嫌我多嘴,我虚长你几岁,就着你我同为县吏、儿女也投契的缘分,多嘴说两句罢。”
“衙门叫赵大人管得一团烂泥,他手下的小吏都不是什么明白人,你想把衙门看严实,还是慢慢换了这些人才妥。”
唐老爷:“……唔。”
这人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当着县丞、师爷、捕头这些人的面儿,也不顾忌声量,把几个人说得尴尬不已。
除了县丞是科举考上来的,将来的县官预备。剩下的几位都不算是官,是每个月领俸禄的公吏,走与留都是县令一句话。
“至于漕司那儿。”
公孙大人走近半步,总算有了点顾忌,压了声:“我不多说,久了你便明白,提防着别让人家摁进钉子来,束手束脚叫你难做。”
“……公孙兄说的是。”
唐老爷以前在礼部那么个清闲衙门,上下不能说是拧成一根绳吧,也算是劲儿往一处使的,什么大仪典上出了差池,整个礼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谁敢怠慢?
虽说同僚私底下也会有亲疏远近,也有卑劣算计,可拉帮结派是万万不敢的,六科衙门全睁眼盯着呢。
他这赶鸭子上任的头一天,自己还没缓过劲,公孙大人几句话折了漕司的面子,给他盖了个哥俩儿一家亲的帽。
唐老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含混应了声。
第232章
早霞落尽,气温暖了,正是各屋洗漱、晾晒枕巾被套的时辰,仆役人手不够,各屋病人都是年轻的年老的搭配,互相帮衬着干了活。
公孙大人进院里扫了一眼,想找那十几个被大肚教蒙骗的妇人问话,又因女眷太多,满院挂着的全是小衣,无奈折回了后院。
“振之兄弟,你我事分两头罢,我顺着那几箱子陈年烂账往下查,你把病人看顾好。”
官场浸yIn多年,唐老爷深知不能把事儿踏踏实实交给别人,何况是这出一点岔子就要命的大事。公孙家背有倚靠,他没得,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点了一小队捕快跟上,从旁协助公孙大人。
“临危受命”有利有弊,利的是他刚上任就遇大案,要是办得好了,这三年仕途开了个好头,后路会顺当些。
弊么……
在场当官的都知道这群女人的处境。
先帝壮年时,适逢天下借种度种之风盛行,有“倭女漂泊过境,遇中州人至,择端丽者以荐寝”,改良倭人矮小的基因。
也有杂戏班子养一群粉头,专门跟西域人借种,生下的孩子高鼻大眼,不论男女,小小年纪都练得一身窈窕身段,往世家贵胄的后院送。
民间花样少,正逢天下文风昌盛,有年轻夫妇为给自家招个文曲星,找学问好的秀才、举人借种,生下孩子认作“义父”,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拜入“义父”门下,修好学问之后光宗耀祖,贫门也能发家致富。
富贵饱暖生yIn|欲,盛世之下,各种祸乱都成了华服上的虱子。
先帝震怒,令南北直隶彻查邪yIn之祸,从世家、富商、青楼ji馆,到民间恶习全碾了一遍。其间,从南到北斩首将近三千人,多少人因为一个“yIn”名丢了命。
天子脚下的直隶省首当其冲,天津连上河北、河南、山东,大肚教教众流窜千里,沸沸扬扬查了两年,才把这个毒瘤连根剜了。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一声不响地又扎下了根。
仅一个晚上,漕司府就收着了动静,这是天子重臣都不敢掉以轻心的大案。一旦立案,总得要这群事主站出来起状,在百姓面前将大肚教罪行公于天下。
……这是把那群妇人们放在火上煎。
这群顾忌人言可畏、怀不上孩子就出去乱找偏方的妇人,也同样会因为人言可畏被悠悠众口逼上绝路。
唐老爷一时间喉中堵得慌,问了句:“公孙兄打算如何?”
公孙鏖汀唇薄且平,是个不折不扣的冷心肠,军营里扑打多年,没那么多细针密线的忧思。
当即道:“查封送生庙,在周围几个村子张贴布告,左右揭发,把雀姐先抓出来。”
唐老爷没作声。公孙大人只当他是默认了,抬脚就要走。
“伯伯留步!”唐荼荼唤了一声。
“恩?丫头何事?”
对上公孙大人冷峭的视线,唐荼荼头皮发紧,定了定神才说:“我有一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咱们是昨晚趁夜抓的人,一路赶着马车回来的。我听公孙大哥说了,抓人的地方寒山村,是一个人迹罕至的荒村——而送生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