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抓住她这一停顿:“还有不稳妥的药方?”
那女医踟蹰了一会儿,终究是给她透了个底:“我学医晚,九岁才摸医书,医经背得不甚明白,只能看出三分皮毛。名医开方各有殊异,小杜神医的方子,我是看不透的。”
唐荼荼:“没事,你只管说。”
女医便放了托盘坐下,谨慎开口。
“姑娘病得早,分在了重病组里,几个重病舍间用的都是古医经方——经典方剂,姑娘知道么?乃是医家宝典中记载的名方,千百年间后人例证无数,是万无一失的方子。药效全是辛凉疏肝火的,即便对不上症,服了也无害处。”
“而轻症几组,是小杜大夫自己写的方子,君臣佐使配伍与经方大不同。我学医浅,看不太懂,只觉得方子……不甚稳妥。”
她这微妙的几个停顿,唐荼荼算是听明白了。
自有载以来,赤眼病的治疗都以清肝明目为核心,常用的几套经方都定了型。所有大夫都乐意套用前人留下的经典名方,对古法推崇备至,连着Jing华和谬误一块抄,知道根据病情稍加变通的就算是良医了。
好些老大夫年纪大记性差了,手边放本药典,开药时翻着书开,省了背方剂的工夫。
这本不是错,工具书成套成体系是好事。
可是按杜仲说过的近些年各地赤眼病蔓延的例子,虽然各地最后都控制住了这时疫,可病人多多少少留下了后遗症,其中眼盲的、半瞎的比例不低。
刨掉地方抗疫不及时、病程耽搁久这两点,未免没有药方不合适的问题。
杜仲一边学古,一边疑古,天然中药里抗菌消炎的药材不少,他在摸索着尝试其它药材配伍。
他在拿轻症患者试药……
唐荼荼心噗通噗通跳。
杜仲不光分了对照组,在这个没人觉察到的时刻,他甚至搭建起药品临床试验的雏形了。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疡医证治》里学来的办法。
“每个屋病人知道自己用的药跟别人不一样么?”唐荼荼声音都压小了。
女医摇头:“怎敢讲?廖师兄叮嘱我们都紧着口,安心做自己的事。”
这不太妙啊。
唐荼荼记得后世药研机构测试新药,都得提前给试药人签知情书,对照组的监督管理流程也规范。
放眼下,太多的乡间百姓大字不识,巡捕房上门筛检还要躲躲藏藏,对大夫、对医术的信任远远比不上后世。后世那样严密的药监流程,听着“试药人”仨字心里还得打个咯噔呢。
病人全然不知情,稀里糊涂喝着药,这屋喝这个药好得快,那屋好得慢,万一哪个屋新药喝出毛病了……
唐荼荼总觉得这事儿要爆雷,病在双眼,谁能那么心宽?
一个药程就算七天吧,把不对症的药喝七天,病深一层,就离瞎眼更近一步。
唐荼荼心里突突的,想再问两句,女医已经先她一步开口。
“不瞒姑娘,我们心里也有顾虑,怕小神医年纪小,冒进惹事。昨儿偷偷请学堂的夫子来看过方子,夫子没说什么,叫我们先瞒着,有病人问起时先搪塞过去,全听由小杜神医吩咐。说明方子还是有理可循的。”
唐荼荼有点愁。
“杜仲每天做什么?跟你们一起查房么?”
女医听不懂查房,顾名思义懂了意思,浅笑着摇摇头:“小杜大夫出门少,常常闷在屋里看一天书,只有清晨和傍晚有新病人送来时,他才出来瞧瞧。”
女医一走,唐荼荼又带上帽子出去了。
清早的三十余病人还没安置完,三三两两地坐在院里等。太阳升高,百姓们朝食吃了个饱,看这疫病所里头井井有条的,没早上那么慌了,互相打问着您贵姓、年纪、打哪儿来。
一群医士围在院里叽叽喳喳唤着“师父师父”,师父这,师父那,颇有后世一群实习生观摩导师坐诊的架势。
杜仲眉头打结,明显是嫌他们吵。
他岁数比在场每一个医士都小,一群快成年的青年揣着一半敬佩一半戏趣喊他“小杜师父”,杜仲只好挂上了师父的相,不厌其烦,有问必答。
隔着人堆看见她,杜仲脸一沉:“姑娘怎又出来吹风了?”
唐荼荼后颈一缩,做了个“别凶别骂,我看两眼就走”的手势。
这孩子,年前刚来天津那会儿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弟弟,自打收了这群小徒儿,气势是一天比一天足了。
他不藏私,临行前王太医也交待过他,这师徒二人以大医Jing诚四字铭心,老祖宗传书中那本眼科证治也舍得拿出来。医士来回传阅,全手抄了一册,捧着书挨个问问题。
石桌上放着一本,唐荼荼低头去瞧,书正展在“生理盐水”那一页。不知是哪位仁兄誊抄的,全是横平竖直的楷字,便宜她了。
生理盐水的制备方法书上只写了两页,反复提了一个词——“极净盐”。
天津有几千家灶户,专门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