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重兵留了一万人补入后备军,孙知坚领了军令,要带着余下的四万辎重兵回京。
同行的还有十几个孙氏家臣,说家臣有些过了,里头半数是孙家嫡脉的子孙,另外半数,门生故旧、姻亲牵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多如此。
战中主帅罢黜了副帅职,这不合法理,也忤逆了皇上意思,毕竟当初点将是皇上亲自点的。
孙家一群小辈气血上头,要写急信报与皇上讨个说法,都被孙知坚拦下来了。
老将军深夜辗转反侧,回想自己三十年戎马征程,打过的败仗一只手数得清,到老了,竟要落下一个“阵前撤帅”的事迹……
迎头罩下来的,都是“晚节不保”四个大字。
临行当日,殿下还是来送他了,提点路上不必急行,没多说什么。年侍卫捧来一册黄封的密函,交给了他。
黄封,那是直呈天听的,是二殿下的陈事书。
出关没半个时辰,孙家的长孙耐不住,偷偷调开传召官,拆开了这封密函。
信里盖着四方帅印,写的竟是:
【孙老将军双腿寒疾复发,痛不堪言,将军再三忍耐,可旧疾难忍,随行军医多次劝诫将军顾及身体。
儿臣再三思量,威迫将军回京休养,万望父皇准请。】
孙家长孙怔住了。
殿下……是把祖父指战不利的过错,一并担了。
军营里有督战钦差,有监军,都是皇上的耳目,这边的事瞒不过皇上眼睛。可有殿下这一封密函,皇上不会为难,祖父就能安安稳稳告老还家,至死,也是盛朝的常胜老将。
至于家族的荣光,就要靠他们这些后辈了。
孙家长孙朝着北方深深望了一眼,双腿狠夹马腹,追上了前军。
主帅营从早到晚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探子来报不断,前方的讯息驳杂且琐碎,十几个笔墨吏筛捡,不停把各路大事小情汇总好送进主帐去。
大帐内起了好几个沙盘,不光上马关赤城地形,连同大同、托克托的布防也全起了沙盘,几乎占满了整个议事厅。
——那是一幅三丈宽、五丈长的军事大地图。
几个通熟兵法的将军坐在边角,只听中间那少年说话。
踩在沙盘上的少年姓萧,字什么长明,进门连家门都没报明白呢,就看他脱了靴、只着一双白袜踩上了沙盘,对着地图娓娓而谈,声音低平没个起伏,说话间也不抬头看人。
小小一个校尉,对官位长他好几辈的将军们一点也不恭敬,该罚!将军们不由得想。
江凛是随辎重队一块到的。
他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武人,心思却细,半年间笔耕不辍,编写出一套后世作战指挥系的入门书。
地形仿真建模、武器分析、决策评估、模拟战中各种参数的赋值……
不光理论多,阿拉伯数码也多,几本书不算厚,可捧起来看一页就让人晕头转向的。
晏少昰术算能耐算不得上佳,却比将军们好得多,早早听懂了这第一章第一节,分神观察着江凛。
好像他们这些人都极爱写书。萧太师著作等身,江女医留下一书架手稿,唐荼荼自不必说,每天纸笔不离手,上回听她提了一句,在整理什么建筑书。
她怕时间久了,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东西全忘干净了。
江凛低着头,几脚抹平地上深陷的脚印。
他道:“所谓‘兵谋’,是多方面考虑战局,把自己代入敌将的立场,判断敌将下一步最可能打哪儿、最可能带兵多少、沿什么路线行进,再根据己方情况部署战略。”
“兵谋是猜,猜敌人下一步会做什么,能猜出敌人最可能的动向,却猜不着细处——敌人设伏在哪儿?骑兵阵型为何?改良后的投石炮射距有没有变?当天风向、雨雪,全是变数。”
“能猜到有三成把握的,此战便有胜算;有六成把握,就能提前备好庆功酒了;能单单靠谋,谋定七八成胜算的,那就是智计无双的将才了。”
这话说得无用,几位将军锁着眉听完,看殿下不作声,继续耐着性子往下听。
“假设我们改换成数据算法,先从最简单的:比如我方一支攻城队有重盾和轻骑两兵种,重盾兵,防御高,走得慢,将其行进速度赋值为1,盾甲赋值为8;轻骑兵速度赋值为10,盾甲赋值2——倘若敌军箭阵在前,该如何排兵?”
将军们听不懂什么一二一,五七八,只听这小辈胡言乱语,喝道:“自然是重盾在前,轻骑在后。”
江凛:“如果行军至半路,忽遇大风,又该如何?”
陆明睿犹豫:“遇大风,重盾顶风走不动了,得轻骑在前。”
江凛:“敌军箭阵,能不能射穿轻骑的薄甲?”
“那自然能被射穿,轻骑折损太多,此战不该打。”
江凛:“射程多少之内,会击穿轻骑护甲?”
他一问接一问,渐渐有点意思了。
有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