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睡了好久都还是冷,像一头扎进冰窟窿里,从头顶僵到脚趾头。陆靖柔正昏昏沉沉地做梦,额头覆上一只微凉的手,是萧阙。
她努力睁开烧得干涩的眼睛,想对他说点什么,张口却连发音都费力,嗓子早就哑了。脑浆里活像泡了个铁秤砣,一翻身就在后脑勺打转,坠得发痛。丫鬟压低声音絮絮地说话,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鼻端传来熟悉的苦味——才不要喝药呢,好苦。
陆靖柔紧抿嘴唇左右躲闪,可是药碗一直在脸前飘着,再叁退让就是不肯离开。她有点烦躁,用尽全身的力气,只喊出几个沙哑的音节。
发脾气确实有效,终于换做萧阙来抱她。陆靖柔先前一个人头昏脑胀浑身酸疼地躺了好几个时辰,憋了十成十的叛逆在身上,这会子萧阙一回来,她就偃旗息鼓了。
那碗药生苦生苦,苦得陆靖柔吞下肚还一直打哆嗦。萧阙一边哄她,一边换了温热的蜂蜜水给她喝。
陆靖柔让苦药一激,脑子倒没那么迷糊了,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索性一头躺倒,闭眼不说话。
“还喝水吗?”萧阙俯下身问她,“她们说你中午什么都没吃。厨房热着粥,饿了就告诉我。”
陆靖柔不大想喝水,也没胃口吃东西。她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哑着嗓子问他:“你在宫里当差……那以后怎么办?”
萧阙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待我忙过了这一阵,便向皇上辞官。你从前说过想去江浙,咱们南下寻个清静地,想住多久住多久。”
陆靖柔还是不大放心,她是个务实的人,不论何时第一担心的总是财政问题。“那我不要新衣裳和头面了,先攒钱。”她两条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等我好了,还得挣钱养家呢。”
萧阙差点被她逗得笑出来:“小靖柔要挣钱养我么?”
陆靖柔听出他话里的笑意,有气无力地拍他一下。
“大夫说这次烧得这么厉害,就是从前思虑太过、情志不抒,如今突然心神放松,身体吃不住,生病也是自然的。”萧阙用手拢顺了她鬓边的头发,“头疼就莫要想事。小靖柔从前在宫里就风风火火地跟我在一块儿,连皇上都不怕。我若是衣食住行都供不起,哪里敢带你一走了之?”
是了。陆靖柔灼热的大脑这才缓慢转动起来,当初自己老在他跟前打转,就是为着他是司礼监的头子,内廷一手遮天的角色,随便松松指缝就够她吃许多天。时移事易,她同萧阙认真起来,被美色所惑迷了心智,竟浑忘了他原是根如此粗壮的大腿,哪里会缺钱花。不过实话实说——以萧阙的姿色,倘若她动真格的要挣钱养他,也不是不行。
“我怎么就风风火火的?”她清了清嗓子。
萧阙正抬手试她额头的温度,听见这话简直哭笑不得:“不得了,是哪个小丫头大清早顶两只黑眼圈,跑上门来撅着嘴巴跟我赌气,说明天起就不喜欢我了?”
“你还说,让我邀宠呢。”陆靖柔费力地滚进他怀里,小小声反唇相讥,“为老不尊的萧掌印,你是不是还要回宫去呀,我看见你穿官服进来的。”
萧阙嗯了一声,手隔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抚,“快睡吧,我天明再走。”
陆靖柔睡到半夜吐了几回,胃里吐空了就呕酸水。体温虽然没有白天摸着烫手,可还是比常人要热。萧阙好说歹说劝她喝几口粥,才把冲好的羚羊角粉和汤药灌下去,折腾到快天亮时身上见汗,额头渐渐凉下来,喘气儿也安稳了。
萧阙方定下心,窝在暖阁草草打了个盹,天明时悄悄更衣净面要进宫去,不想陆靖柔这会子在里头喊他。萧阙正束腰上的青革带,叁步并作两步抢进来,问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靖柔困得说话黏糊糊,从被子里伸出手要抱。
萧阙连人带被裹进怀里,不忘低声嘱咐:“喝了药再睡一会儿,我午时就回来。想吃什么要什么,就同府里下人说,或者遣人进宫告诉我。”
陆靖柔被他卷成一个圆滚滚被子卷儿,觉得很有趣,于是偏头用脸颊去蹭他的手背,像只脾气格外温顺的小狗,软绵绵地应他:“有空就睡一觉,别太辛苦啦。你要是累病起不了床,我心疼起来就只会哭,可没人搬得动你。”
他的好姑娘会疼人了。萧阙心里滚过一阵热流,使劲亲她还有点苍白的脸颊。“你把我弄疼啦。”她趴在他肩头嘟嘟囔囔,“看来身体不错,搁床上还能大战七八十年。”
萧阙没听清,央她再说一次。
这回陆靖柔的措辞优雅又委婉:“夸你身底子好,老掉渣了都能干死我。”
天色不好,早晨自出太阳便淅淅沥沥落小雨,混着大雪粒子,一步一泥泞,愈发行得艰难。已故贵妃的父母进了宫,萧阙立在廊下望了一眼。她父亲身材枯瘦,胸前缀着臊眉搭眼发黄脱线的鹌鹑补子,一看就是年深日久洗旧了的。浓黑扫帚眉下头一双锋利叁角眼,满脸横rou腮骨外张,确是暴躁粗鲁、薄情寡恩之相。他身侧那位正头夫人,亦生得獐头鼠目。女儿新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