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晃悠悠地歪斜下去,被郭锡枰一把搂住。
张乙安刚要开口,护士扬声高喊,“殷天家属,殷天家属在不在,来交流室。”
老莫和阿成忙拥上前。
张乙安身子瘫软,几乎是被郭锡枰和米和抬进去的。
医生从手术室内部推门而入,“我先来交个底,情况不是很乐观,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供血虽然解决了,但……入院前急速失血过线800毫升,器官和脏器缺氧絮乱明显,我们会尽力,但很可能不尽人意,现在要签病危通知书,你们谁是直系亲属?”
“我……”张乙安闷哼着,“是我,我是她妈妈……”
她抓住笔,笔尖哆嗦地穿刺着纸页,张乙安连忙用左手压着右手,好脾气地忍泪解释,“我之前没签过,我有些紧张……”
老莫不忍看,将头埋进阿成怀里。
米和眼观鼻鼻观心,瞧不清面容。
张乙安瞪着那一个个蝇头小字,它们在她眼前狂乱的飞舞。
越想看仔细,就越是参差!
她深呼吸着想落笔,可就是颤栗不止。
老殷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来,直接抢了笔,一挥而就,签下龙飞凤舞的【殷田民】。
“我是她父亲,麻烦您了大夫,请你们尽力。”
“会的。”
老殷面色无常,镇定得近乎冷漠。
像在吩咐着旁人的家事,“她出外勤的第一天,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每天都在做这样的准备,以至于哪儿天真的来了,没那么多痛苦。”
他粗鲁地刮去张乙安的泪水,瞪着郭锡枰,“我早跟你们说过,早说过不让她搏命,你们嫌我拦路啊!”他突然暴喝,“我是拦路吗!我就是不想有这么一天!我就错了吗!我是不称职,可我想保她命我错了吗!”
他蛮牛一样把笔扔了,冲向楼梯间,瞬时没了踪迹。
米和拍抚着情绪崩溃的张乙安,将她扶回手术室外。
时间过得胶着,迂缓,怠慢,这是等待的情绪。
它又过得快,一刻钟,一刻钟,“呼呼”地转圈。
医生没有再出来。
红灯也灼灼不灭。
1个小时。
2个小时。
3个小时。
老莫椎心泣血地拽着张乙安袖子,“小妈是我,都是我……我如果在那儿等她,就不会出事了,我干嘛要走啊,我就应该站那看着她!”
阿成僵硬地摆动着身子,箍住老莫。
他满脑子都是后怕,此刻惊涛骇浪,“她不会停手,你站那她也不会停,她会连你一起杀。”
张乙安捏了捏老莫的手,“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事的小莫,她没事的,我之前请大师看过她的命,”张乙安的状态很亢奋,哭声直上却执拗地抻脖呐喊,“她命硬得很,比她老子都硬,她就是长命百岁的命!她是斗士,她打不死的,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把他,把小郭都砸骨裂了,她啥事没有啊,她是罗汉金刚的命!”
老莫挣脱阿成。
紧紧抱住张乙安,“对!天儿是小强,无敌小强,打不死的宇宙无敌小强!”
手术室的楼上。
老殷一个人站在走廊中,余晖的万霞之光将他裹成了斑斓的糖果色。
米和站在楼梯间的暗处,徐徐踱出,“爸!”
老殷猝然一震!
扭头看米和,竟有片刻的忪怔。
老殷更老了,眉角沧桑,身子佝偻,肩也垮了,像被打蔫了,如只丧家犬。
两人并肩立在窗前,谁都不说话,糖果色渐渐消遁,暗淡了,无味了。
斜阳的沉落中,万家灯火粼粼闪烁起来,浮光跃金。
老殷终于憋不住,苍哑的声音从喉头嚅嚅嗫嗫,“她有说什么吗?”
米和揉了揉鼻子,“说了两句,第一句,让我把你和张姨当成自己的父母,陪伴你们,照顾你们,替她养老送终。”
老殷喉头发出一丝悲鸣,又被生生咽下。
米和凄怆地笑了笑,“她是在给我肩膀加压,让我有牵挂,让我有责任,用羁绊来阻止我成为我父亲。她都不想一想,我怎么会跟我daddy一样,我要是那样,就不值得她爱了。”
米和这次没流泪,用强大的自控力抑制着悲情,“我爱我父亲,也怨恨他,怨恨在我心生绝望的时候放弃了我,我那时候那么小,那么需要陪伴。知道小天的存在后,我也很厌恶你,因为我能共情于她当时的绝望,她一遍遍的求救你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
“对啊,我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我也一遍遍问我自己。”
米和摇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具有合理性,你把工作摆在她前面,把国摆在家前,把大爱摆在小爱前,是你个人的选择。我已经不厌恶了,个体的行为而已。小天这辈子需要一个把她摆在最前面的人,我做到了,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替代了你,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