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锴是逃出来的。唯一疼爱他的爷爷去世了,但好像并没有什么人在意,铺天盖地的新闻热度笼罩着整个华盛,外面的人在猜继承人,里面的人在查看遗嘱,和公证律师逐字逐句地确认,自己可以分到多少钱和股权。每个人都很忙,忙到没空去爷爷的灵前坐上一时半刻。他快要窒息了,处理好所有后事以后,他一刻不停地从那个华丽的牢笼里逃了出来。孟娴在推开一楼正门的时候,不由得想起来她独自一人在家时接到的那通电话——彼时她正浏览新闻,看的都是有关华盛掌权者逝世,以及继承人的报道。外界早已一片哗然,只能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程端作为程宗柏的小儿子,那样不受宠,还是在父亲百年之后,和侄子程锴得到了同样的继承权。虽说一人一半,不过如今的华盛,基本上都是程端暂代程锴撑起来的。程锴不论是能力还是阅历,显而易见都比不上他小叔,自然还需要再历练历练。所有的这些新闻报道里,都丝毫没有程锴的踪影,孟娴隐约担心起来时,恰好程端的电话就打来了。“孟小姐,是我程端。”时隔将近一年半没见,对方对她这个身份颇微妙的故人,倒并未有一丝为难,还是当初孟娴认识的那个程端,无论何时都温润有礼。“冒昧打扰,有些话想和孟小姐聊聊。”“程家经此一变,对小锴打击不小,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拥有华盛一半的继承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他,大哥和大嫂也不能。”“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可能是去找你了。对你们的事,我持保留意见,但我也不会干涉你们;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小锴他去找你,希望你能看在你们往日的旧情上,收容他一段时间。他长大了,不会在你那里叨扰太久的,等他想通了,自然会回来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不胜感激。”程宗柏活着的时候,曾一力阻拦最疼爱的孙子的这段不lun之恋。他和白霍两人,死死盯着还在休养中的程锴,切断他所有能查到孟娴的渠道。至于程端,在这场闹剧中自始至终都是中立的立场,所以他不会帮程锴,但他一直有关注孟娴在爱丁堡的动向,是为白英所托。程宗柏病重以后,程端也是可怜程锴,这才找了机会着人松了对他的看管。所以程端才能这么轻易就联系上孟娴,他对她为数不多的容忍和善意,大多数来自于程锴和白英。说白了,人都是爱屋及乌的。挂了电话,孟娴一直心不在焉。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想起她和程锴那些不太美好的初相识,想起他们充满了算计的前尘;也有好的回忆,比如他在那个傍晚扑进她怀里,比如他顶着莫大的压力在小南楼用烟花和无人机向她求爱。不多啊,真的不多。因为她对程锴实在算不上好,很多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他如何能那么坚定对她的感情。在她还是白霍妻子的时候爱上她,在她义无反顾地抛下他离开以后还能找上门来。在她那儿,程锴时常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他明明应该是最张扬的小少爷,有着一副漂亮到富有攻击性的脸,还有无比优越的家世——他明明应该居高临下,睥睨所有人,可在她面前,他却低头垂眼,平静而绝望地对她说:“在我最爱你的时候,突然抛弃我。”她无法形容他这句话带给她的震撼,那是她第一次开始正视程锴的感情。形容他是惹人怜爱的小狗,并非居高临下的侮辱,也并非傲慢地讥讽他在乞怜她的爱,是说他忠诚孤勇、从一而终。扪心自问,她孟娴何德何能,配得上他这样的感情?推开门的一瞬间,孟娴就和程锴四目相对了,对方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淋shi了的身体明显僵在原地。
——更像了,像一只淋了雨的落水小狗。孟娴不由得生出这样的念头,短暂的怅然过后,是不可忽视的心疼;那种感觉麻麻地,有些痒,伴随着程锴失落的模样一起刻进她心里。孟娴在这刻忽然想明白,当初程锴对她坦诚,她为什么要拉着他好好谈谈了——虽然后来因为程宗柏病重而未能进行,但她记得她的确是想好好和他解释的。她也喜欢程锴,所以她不希望他们之间有隔阂。她舍不得。她对程锴的感情,或许远比她以为的要深厚很多,只不过那些东西在她心里扎根太深了,又被遮挡的不见天日——可看不见,并不代表就不存在。孟娴不作声,程锴也被犹豫和踌躇拖拽着心脏和脚步。直到孟娴打开伞,慢慢朝他走过去,随后罩在他头顶。程锴一直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他垂着头,试探地抬手去握孟娴的手腕儿;没被推开,他便用了力道,把人拉的更近些,然后拥入怀里。周围雨声纷乱,程锴靠在孟娴肩头,声音低哑的不像话:“孟娴,我什么都没有了。”他失去了,在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亲人,失去了最坚实的靠山和后盾。孟娴从未如此强烈地在程锴身上看到这种脆弱的破碎感,就好像一块美丽的、布满裂缝的水晶玻璃,只要最后一丁点打击,就会彻底走向消亡。她听到他极轻声地问:“……你还要不要我?”如果她再推开他,很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他了——明明程锴才是低姿态的那方,可孟娴就是有这种强烈的直觉。可是她舍不得。孟娴没打伞的那只手抬了抬,在空中短暂地迟钝两秒,然后放在程锴背上。她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语气却是不容更改的坚定:“我要。”“……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二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