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时日内秦妈妈就将倾城坊大小事宜事无巨细交代与我,我整个人就像被鞭子抽了的陀螺一刻也停不下来,今日清点账目,明日安排歌舞,入夜也是同秦妈妈一起学她如何待人接物,倒是成长了许多。
但祀柸的想法还是令我不解,我看秦妈妈身无顽疾也无离坊的打算,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费尽心力培养我让她权柄下移。我曾明里暗里试探几次,都没从她口中套出话来,祀柸这些时日也极少在坊,便是想问也没寻到机会。
“沐姑娘果然玲珑心思,已能将坊中管理得井井有条了。”
倾城坊刚刚点完卯,今次殇止也不在人群中,我在写着他名字的名册下泄愤一般记上一笔,他的名下已连着叁日被写上缺字,我有些恼怒地问秦妈妈:“怎么自我点卯殇止次次都不在?”
“这......”秦妈妈语塞,坊中本就有四位公子不受她管教,来与不来都是随性,我倒是把她问住了。
“我心情不好,秦妈妈别放在心上。”我自知迁怒了旁人,把花名册交给一旁的小厮就离开了。
日落半山,沫涩点完卯并未离开,见我闷闷不乐缓步坐到我身旁。他身上的幽微香气遣散了我内心些许苦闷,我与他多日未曾交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沐姑娘这几日辛苦了。”他的声音温若春泉,甫一听闻便让我鼻尖一酸,卸下心防将头倚在他肩上,委屈道:“坊中事情太多了。”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沫涩唇角含笑,他道:“以前我也同沐姑娘一样帮忙打理家中事宜,家里上下大小人口百来人,我母亲体弱,两个姨娘没有手腕无法成事,只得我和小妹每日Cao劳。”
这是第一次听沫涩细说家里的事,我身子一动,沫涩将我揽在怀里,声音柔软却不失坚定:“每逢新年家里更是忙得晕头转向,要不是小妹在一旁协助,凭我定然忙不过来。”
我从未听说过沫涩还有一个妹妹,沫涩苦笑说道:“那时虽累,却不知身在福中。我父亲在朝为官,他一向谨言甚微,不知怎么着了道,听信小人谗言被人算计,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当朝落狱,牵连家中,一朝倾颓。”
他停了停,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消息传来,府中下人一瞬逃的逃散的散,我母亲闻讯病重昏厥,两个姨娘在家中以泪洗面。我同小妹去求父亲官中相交数人,然而兹事体大,终究无力转圜。”
他放在我肩头的左手微微使力,似在表达心中的愤怒与无奈:“后来皇上下旨,家中财产尽数充公,我父亲秋后问斩,家眷贬为贱籍官卖,母亲日夜忧思不治而死,姨娘们不甘受辱纷纷自缢而亡,家中接连打击,只剩我和小妹相依为命。”
“那她......”怕是凶多吉少,而他此言也如我所想。
“只知她被卖到泊洲为人妾室,再无音讯了。”他深吸口气平复心绪,我一愣:“泊洲?那不是祀柸的老家吗?”
“正是。泊洲地远,若不是我恰好被倾城坊买下,也无机会让祀柸帮我去寻小妹。”
原来祀柸还帮了沫涩这个忙。
“你放心,定能寻到的。”我笨拙安慰的模样让沫涩心头一暖,他和我都知机会渺茫,但仍释怀:“我已看开,沐姑娘不必担心。”
点完卯坊中便准备迎客,面熟的小厮寻来时见我和沫涩在一起,怯怯道:“沐姑娘,秦妈妈找您。”
我犹豫看了看沫涩,他松开手:“去吧。”
我起身正欲走,手腕忽被拉住,沫涩的脸随夕阳倾落逐渐掩在黑夜中,他仍是那般温柔的声音:“沐姑娘不是说了要放弃殇止公子,怎还为他伤心?”
沫涩一向规矩得体,这话问出口便是失态,但他实在难忍心中嫉妒,一时失了分寸。
手腕的热意散开,沫涩不等我回答放开我,像要把刚刚那句话掩盖掉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去吧。”
夜深,倾城坊的守门熄了路口象征营业的灯笼,除了留下过夜的客人便再无旁人。
我拨弄着算盘盘点今日账目,秦妈妈也在一旁核对这几日坊内的开销明细,祀柸回来时我刚忙完,正支着下巴打瞌睡。
秦妈妈瞥到祀柸,面上带笑正欲开口被男子挥手制止,她看了看我便了然,悄然离开。
祀柸拿过桌上的台账,每一笔数目都记录详实,只是字迹春蚓秋蛇,不成样子。
我困得昏沉,突然感觉脸颊有痒意,睁眼正瞧见祀柸在我面前拿着方才我用过的笔,他用毛笔的挂绳抵了抵我的脸,看我醒了“噗”的用笔戳上了我的脸颊。
白嫩的脸颊被毛笔抵出圆坑,我拧了眉,气鼓鼓瞪着他。
“看来你这几日在秦妈妈那里学得很好。”他像是刚从酒宴回来,身上有酒ye混着禅悦香的气味,应该喝的不多。
“还不是被你逼的。”我嘟囔两声,他走到我身后,从一旁抽出一张宣纸铺在桌上。
我感觉男子宽大的身躯抵上我的后背,祀柸让我拿起毛笔,道:“其他倒是学得极好,惟这字写得拿不出手,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