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虽心存疑虑,却也照做,鞠完躬,退了出去。
徐志怀独自坐在办公室的沙发椅,头一回觉得周遭静得令人心慌。厂房的机械轰隆隆在响,他置若罔闻,擎着烟,凑到唇边,低着眼深吸一口。猩红的火星无声地亮了一瞬,男人启唇,淡到几近无色的烟雾泄出,徐徐消散。
他知道她撒谎了,还是当着他的面。
但这事讲究个捉jian在床,没见到人,徐志怀也不愿草率逼她。再者,他内心还存有几分自信,认为她绝不可能傻到犯通jian罪,性事上也素来羞赧。兴许是受了委屈,跑出去找小白脸诉苦。她一贯是小孩脾气,糊涂是情有可原。
想着想着,几分为她开脱,几分自欺欺人。
坐到日落,照理说要回家。徐志怀上车,叫司机在市区随便兜会儿圈。快入夜,行道两侧的霓虹灯牌陆续点亮,车在柏油路上走,他端坐在铁房子内,透过玻璃窗,打量来往的行人,一如看展览,光怪陆离。
司机摸不着头脑地绕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先生回不回家。
徐志怀沉思许久,说,要买份点心。
于是掉头去法租界的乔家栅买擂沙圆。买完,见一家印度人开的糖果店还在营业,徐志怀又进去拿了罐咖啡糖和摩尔登糖。
来来回回,好容易折腾到家,一解马甲扣,满身汗。
吴妈殷切地围过来,询问他晚饭的事。徐志怀摆摆手,转而叫小阿七过来,问她太太在哪里。小阿七嗫嚅着说太太早已睡下。徐志怀又问,她吃过饭没。小阿七说没。
徐志怀不说话了。
他垂着眼解开领带,半张脸避开吊灯,暗的,更显出两颊消瘦、颧骨高耸。
再过五个月,便到徐志怀三十岁的生日。看面容,他仍是二十几岁的英朗模样,但少了太多青年人的劲头,此刻郁郁立在原处,倒显出些落魄。
小阿七,我问你我对她不够好吗?短暂的沉默后,他问。
小阿七无措地张张嘴。
这要怎么讲?论钱,肯定是很大方的,论顾家,也完全没得挑。但摸不清症结在哪,徐先生说话办事,总能冷不防气太太一下,然后将妻子惹恼了,自己还一脸很有道理的模样。
可能先生有些时候,不太懂太太的心思吧,小阿七含含糊糊答。
徐志怀轻轻笑一声。她不肯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罢,他抽出领带,提着点心上楼。
苏青瑶说是睡下,实则翻来覆去,满脑子想着哄骗徐志怀的话术。正筹谋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她猜是徐志怀,慌忙闭眼,裹着被褥缩成一团。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畔。他俯身,旋开床头灯,苏青瑶眼前亮了一瞬,接着,他的手臂挡住灯光,Yin影随之覆上她白中透着些许淡青的小脸。
吃点心吗?他坐到床畔,忽然开口。
苏青瑶睫毛微微颤动。
乔家栅的擂沙圆,叫他家现煮的红豆沙馅。徐志怀说话的口吻镇定到可怖的程度。还热着,冷了就不好吃了。
苏青瑶自知躲不过,仰起脸,望向他。
他背着光,眉宇间温和的神态好似由几块Yin影拼凑而成,似真似假。
男人目光下落,歇在她黑漆漆的瞳仁里。
他抬手,扎着皮革袖箍的胳膊朝她伸去。指腹带着柔意,抚摸几下面颊,继而绕道背后,替她竖起靠枕。
芝麻馅的卖光了,想吃明天再去买。徐志怀道。
苏青瑶摇头,撇开脸。我没胃口。
她偷情险些被丈夫捉住,自然心虚。
徐志怀是个体面人。
而她犯的事,足以将他作为男人的一切自傲与矜贵,戳得千疮百孔。
吃两个。徐志怀看一眼她,眼皮低着,又看一眼油纸包裹的擂沙圆,不急不缓地拆开。晚饭没吃,空着肚子睡觉,等睡醒又该喊胃疼了。
他说的尽是软话,虚飘飘跟唇齿间残留的烟草味似的,一个劲往她身上拂。
屋里只开着一盏灯,晕黄的暖光透过喇叭花形的琉璃灯罩,幽幽的,仿佛一个淋雨的梦。
苏青瑶也似被雨打shi,两肩微耸,被褥下,十指逐渐交叉缠绕。我真不饿,你放着吧。
徐志怀望了望她,低头重新包好糯米点心,搁在床头柜。
西裤与丝绸被单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他转回身,半边身子挡着光,重新面朝她。
小乖,我们谈谈。
苏青瑶交叉握着的手紧了紧,细声细气地说:嗯,好啊,你讲。
我们几月份成婚的?十一月?徐志怀说着,没忍住,往裤兜里掏烟盒与打火机。
他感觉自己抽了半天的烟,片刻没停。
苏青瑶点头。
那今年是第五个年头了。他平静地阐述。
好快,苏青瑶声音发涩,一晃五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