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
贺常君哀叹。
他长吁一口气,无力再劝,手指指车门,示意于锦铭先带他回家,少在街上争。
于锦铭沉默片刻,顺从地坐上汽车,载友人回到两人合租的公寓。
进屋,贺常君摸黑去开灯,啪嗒一响,昏暗的公寓亮堂几分。于锦铭脱了外套,臂弯搭着西服,看贺常君的背影,略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莫名对朋友发了一通脾气。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的好听,是为人直率,勇于任事,难听,就是感情用事,我行我素。
锦铭,苏小姐的事,你要是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我不拦你。贺常君晓得他为难,主动搬来一张西洋靠椅,又指了指。不但不拦,伯父那边,我也替你瞒住,直到你做好万全打算,能把人三书六聘娶回家的那天。
于锦铭眼睛亮了亮,老实坐到椅子上。当真?
当真。贺常君点头,话锋一转,道。但你要同我约法三章。
别说三条,十条都行。于锦铭答应得爽快。
贺常君胳膊肘撑着扶手椅的靠背,一字一句思索着说:头一条,苏小姐究竟是走是留,要不要同你当夫妻,全凭她自己,你不许搞出在上海滩强抢人妻的戏码。
这不用你说。
第二,善始善终。你主动招惹的她,你要负起责任。贺常君比了个手势。锦铭,牢牢记住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切勿令此事沦为一场始乱之、终弃之的丑闻你给我写张交通银行的汇票,万一哪天,你变心了,我会把这笔钱转交给苏小姐。
好,我现在就写,于锦铭跳起来,几步窜到书屋取票据簿和钢笔。
折回来,他边低头写,边自言自语:签一万银元够不够?似乎少了点,要不签五万,好像五万也不多
贺常君心道,自己门诊收费才两元二角,从早忙到晚,每月最多挣四百。
这样一比,他牙痒痒地又想骂于锦铭公子哥。
七千,七千银元足够,你签个万上去,我保不准哪天就私吞了。贺常君赶忙抢了他手上的汇票,手一提靠椅。
于锦铭耸肩,两手插兜,重新坐回去。
然后第三条贺常君接着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动枪。对徐先生客气点,上海滩不是军方的天下。配枪塞枪套里塞好了,禁止动枪,禁止闹出人命。
那动刀行不?我刺刀用得也不错。于锦铭打趣。
贺常君背手,无奈地看向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锦铭自讨没趣,抿唇思考了会儿第三条,勉强答:行。
见他答应,贺常君松了口气。他拍拍对方的后背,说请客,叫他穿回外衣,自己去放了医疗箱,而后一同出门用夜饭。
两人沿街跑了好几家馆子,才坐下。由于是贺常君请客,于锦铭特意选了家合算的饭馆。贺常君又好气又好笑,觉得他是被自己教训了一通,搁这儿卖乖呢。
他俩各要一壶温酒,就着炸豌豆喝了几杯,继而端来一盘rou菜,唏哩呼噜吃光,又继续喝酒闲聊。上海本帮菜对两个北方人而言过腻,跑堂来收盘子时,贺常君特意交代下头几盘少放糖,然而没用,连rou馅的汤包也一股甜味。
于锦铭酒量浅,半壶微甘的苦酒下肚,人便驼着背,松松垮垮地坐在长板凳,右手专注地转着酒杯玩。
对了,你先前说要给苏小姐送个礼物。贺常君夹菜。选好没?
于锦铭羞赧地笑:还没,感觉都不够好。
从没见过你这模样。贺常君也笑,是苦笑。偏生是位人妻。
我也没想到。似有一根针在心上绵密地戳,于锦铭垂着脸,呢喃。
他把玩着杯盏,头顶悬浮着的晕黄的散光透进黯黯的黄酒,手腕一偏斜,掌心大小的陶杯里便荡漾出潋滟的水光,端正过来,缕缕明漪随之消散。
就像苏青瑶的眼睛于锦铭失神。
他一口气喝干剩余的黄酒,心跳得厉害。
吃完饭出来,夜已深沉,shi热的风不断捶打两人的脸和脖子。
于锦铭面颊微红,走起路来仍是稳稳的,就是嗓子眼不停往上冒着苦味,让他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吸着暖风里的shi气。
喝了酒,他变得稍显沉闷,一路上两手插兜,不说话。
贺常君喝得少,出来风一吹,大半酒意随风而逝。他一路留意着于锦铭,生怕他一脚栽坑里,摔死了,自己没法跟他家里人交代。
快走到公寓,于锦铭冷不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处愣了会儿,侧身朝电线杆走去。他咳嗽了声,扯开领带,心里烧得难受。贺常君怕他要吐,站在旁边问他要不要水。于锦铭摇头,扶着电线杆,垂着脸沉寂许久。
再抬头,他侧着脸,冲友人灿烂一笑。
常君,其实你那三个条件蛮狠的。当然,我知道你考虑的都对,但蛮狠的。于锦铭的嗓音丝绒般柔软。我老是忍不住想,她要是根本不爱我,或者万一因为其他什么考量,没有选我。那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