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瑶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这句徐志怀几乎从未说过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恍惚中想。为什么他总要在伤了她之后,再出来悔过?
记得有一年冬天,徐志怀去北平办事,而她独自呆在杭州的合院里。那会儿小阿七还没来,她一个人,出门不晓得去哪儿,还要学着和一帮比自己年长的佣人们打交道。
佣人说国语大多带有浓厚的乡音,苏青瑶时常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多问两遍,他们便会隐隐显出这雇主好欺负的狡猾神态。她无依无靠地同他们斗,一分一厘算计着钱,小脸绷的紧紧的,竭尽全力装出主妇的样子。
尽管如此,佣人们仍旧会在背地里指着她,絮叨着什么,好像在说这位祖上和李中堂家走亲戚的名门少nainai,先生花了几十万大洋娶回家的玉观音,怎么嫁到杭州,连个自己的丫鬟也没带来。
那是苏青瑶最需要他的时刻。
也是她最想要表现自己忠诚的时刻。
所以在徐志怀出差归来的前一晚,苏青瑶特意坐在卧房的靠椅上等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大半夜,她迷迷糊糊睡去,梦见丈夫风尘仆仆地回家,抱住她,说对不起,然后吻她很简单又愚蠢的幻想,但她那时才十六,正是应该天真的岁数正打盹,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苏青瑶一个激灵,醒了。
她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径直奔出去见他。
然而徐志怀上下打量了下久别的妻子,第一句是:回去穿鞋。
第二句是:你先睡,我还有事。
说罢,转身离开。
苏青瑶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屋。
她本就体弱,赤脚跑出来这一冻,再加为家事Cao劳,没两天就病倒,先是感冒,接着开始发烧。
徐志怀放下事情过来陪她,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苏青瑶本来想要他能多陪陪自己,她自己一个人处理那些事,很害怕,然而现在他来了,她却已经不想要了。
况且,徐志怀是个务实的男人,只能谈切实的东西。
于是苏青瑶拽住他的衬衣袖,惨淡地同他说:志怀,给我雇个丫头过来,当是我从娘家带的,好不好?算我求你。
她和他之间发生过太多这样的事,总差那么一点,她想要的时候他不给,他给到的时候她已不想要。
大约是被这纠结的心思折磨,苏青瑶睡到凌晨,天色未明,便醒了。
她拨开窗帘,倚着楞缘远望。
银月将落,晨光微露,万物被笼罩在一团nai白色的雾气中,远望,恍如煎盐叠雪,气浪层层叠叠翻涌而来。
她出神,慢慢的,又开始不受控地想到于锦铭,想他回去后做了什么,想她昨夜那番绝情的话是否伤了他真是善变的心,梦中想着一个男人的事,醒来后又能转到另一个身上。
于锦铭此刻亦在想她。
昨晚他回寓所已是深夜。贺常君早早睡下,他无人诉苦,独自窝在沙发抽了根烟,火星将沙发灼出一个小洞。而后回屋,他辗转反侧一夜,半是为苏青瑶那句以后不必再面,半是气自己主动挑衅徐志怀,最后却没发挥好。对方走得太快,轻飘飘一句零用钱丢过来,他没想好恶毒话反击,人家就欠身离去。
尽管不愿承认,但于锦铭的确被那个可恶又碍眼的男人折磨到了。
睡不着,干脆起来,大清早的,跟贺常君一起去街角的小馆子里吃阳春面。饭铺子刚下了一道道木门板,门口的灶台煮着一大锅热汤面,天刚亮,堂内还有些暗,贺常君便招呼于锦铭在最靠门的一张饭桌坐下。
跑堂的拿两只茶碗过来,摆上,又拎着搪瓷大茶壶斟满。
于锦铭心不在焉地转着茶碗。
贺常君觉察出他有心事,主动问起昨日的事。
于锦铭憋不住话,同贺常君一五一十讲了,末了,甚是可怜问他: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走?
人家凭什么跟你走?贺常君反问。
我爱她,于锦铭说,而且她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算了,我换个办法问。贺常君抽出筷子,浸到茶碗里涮。锦铭,你有什么能养活自己的手艺?
于锦铭不假思索道:开飞机。
除掉这个。
修飞机。于锦铭正经地答。还有打飞机。驱逐、攻击、侦察与轰炸飞行。以及主修英语,辅修法俄两门外语。
总之是要参军。贺常君拎起筷子,甩了甩,夹在茶碗上,严肃道。二月初,就日军炮击上海期间,哈尔滨沦陷,东三省彻底被日军占领锦铭,我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可能每天谈论战争和死亡,但今天既然讲到了,我想问你,你参军,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吗?
于锦铭动动嘴唇,没说话。
恰在此时,堂倌端来两碗阳春面,各两碟咸菜。贺常君端起自己那份咸菜,倒进面汤里,又指了指另一份,示意于锦铭。
于锦铭摆手,将酱油色的小菜碟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