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寿的族人在对待外人时当然是冷酷而警惕的,他们将辛秘和半死不活的欧阳浔带回族里时,手法堪称粗暴,即使有神明阿寿的吩咐在,他们也只是做到了保持他们存活的最低限度。
给一口水,给一点饭,将唯一有反抗能力的欧阳洵打晕之后没有继续施加伤害,仅此而已。
好在,两人坚持到被带回寨子以后就被阿寿接手了,这个娃娃脸的年轻神明很好说话,甚至还为了目前是rou体凡胎的辛秘向族人讨要药材。
他的族人面对他时,态度便是迥然不同了。不到黄昏,整整齐齐的药材都被炮制得很好,泥土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神龛门口。
被派去取药的欧阳浔抱着臂看了一会那些从叶子到根系都在闪亮的药草,想想自己在那个恐怖的夜晚独自对上数十名猎手……被骨刀砍伤的右臂几乎又要隐隐作痛。
这些苗人对待自己人和汉人的态度差异实在太大,他啼笑皆非,摇了摇头。
后来去神龛外取供奉的事便也都是他来做,很多次他拉开神龛的红纱,还撞到过来放东西的人,有时候是面容冷漠的猎手,肩背肌rou贲起,警惕地盯着他,放下东西然后离开,有时候是和善的妇女,错愕又好奇地看着他,但也并不搭话。
有的时候甚至是小孩子。
今天也是。
欧阳浔撩开纱帘,清晨的阳光还有些微凉的冷色,只是薄薄一层,照亮层层迭迭的叶片,他视线下移,眼神先看到了今日寨民供奉的粮食。
一小钵豆饭,几大块不知道是什么的根系,还有一碗已经烹饪好的rou类,泛着粗糙但是营养的油光。
端着这些食物的是一双小手,那双小手晒得皮肤黝黑,但洗的干干净净的,连指甲缝里都仔细剔掉了耕种沾上的泥土。
接着一张小脸贼兮兮地从高举的大托盘后面探了出来,那张脸蛋也晒得黑黑的,左边脸颊有一道小兽抓过的陈年伤疤。
小孩错愕地看着从神龛里撩开红纱探出身来的欧阳浔,向后退了一大步,险些将一托盘的饭菜全扣到自己身上去,好在他努力站稳了脚,吁着气惊险站定。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能站稳没摔了盘子,是因为这个面相看起来不怀好意的中原人一把伸手,扶住了托盘的边,硬生生架住了他。
小孩惊得一蹦叁尺高,像是被妖怪注视着一样,咻地撒手,将托盘留在欧阳浔手里,一溜烟地逃跑了。
欧阳浔将食物收回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认里面除了一些看不懂的食材之外,没有夹杂着色泽诡异的草叶或者锐器,才转身走回神龛里的空间。
走到门边时,他停下了脚步。
“霍将军。”薄唇轻启,他挂上微笑,向站立在走廊边的沉默男人点头致意。
霍坚站在屋廊的Yin影下,几乎大半个身体包括脸颊都被明明灭灭的影子遮蔽着,他看着笑容温雅的欧阳浔,深吸一口气。
“前不久的事,要多亏你,才保护了大人。”
他很少说客套的场面话,对着欧阳浔更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寒暄,现在的感谢完全是出于真心实意。
毕竟在地动的那一刻,他没能保护辛秘。
欧阳浔笑容一僵,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霍坚一眼,表情未变:“霍将军说的是哪里的话,大人原本就与我有所协定,更何况……在必要时助她,更是我下意识的想法。”
狡猾的少年人早已经从一无所有的贫弱孩子变成了想要狠狠从家族身上咬下一块rou的恶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讽刺中夹带着试探的,对着霍坚释放出不加掩饰的争夺信号。
霍坚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将自己的敌意尽数展露,他只站在原地,肌rou紧绷,与他对视着。
他知道欧阳浔与辛秘此刻更像有一致目标的同伴关系,两人中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无法被外人忽视的。
所以,他不会坏辛秘的事。
……但,也不意味着他就会漠视欧阳浔肖想一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们两个真的很像,太像了。都是从荒野里匍匐着活下来的野狗,吃尽苦头,受尽折磨,终于遇到了贵人似的,他找到了自己的亲族,而霍坚被恩师收入了手边军队,原本终于快要过上幸福又庸碌的生活,偏偏又被狠狠地践踏进污泥里。
霍坚明白欧阳浔想要什么,正如他这十几年来极度想要拥有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那种渴求太过迫切,他才会握紧手指,不给他任何一线夺走它的机会。
在阿寿的寨子里又修养了一天,他们就再次出发了。
辛秘的风寒痊愈了,欧阳浔的伤口也好得七七八八,不会影响行动,他们才背着阿寿向族人们要来的行囊,骑着温顺的矮脚小马,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凌晨离开了这里。
即使天色还很早,也已经有寨民们在活动了。
他们在小径两旁的竹楼、院子里劳作着,看到了陌生的身形,便直起身体,远远地目送着他们,仿佛一尊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