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们中原地界……有神明吗?”
在关系熟络了一些之后,霍坚曾经在一次闲适的饭后这样问过懒洋洋靠在他膝头半眯着眼睛的辛秘。
狐神想了一会,耸了耸肩:“东海离中原还不够远吗?照样有神灵存在,实力还很强盛。也许我们这种存在不是靠地域来判断的吧。”
霍坚又问:“那苗疆,按我们一直以来的看法,是不存在神明的?”
“也许?”辛秘半垂着鸦黑睫毛,雾蒙蒙的眼睛有些暗泽情绪。
“……又或者,是它们躲起来了。”
第一根红烛熄灭的时候,仿佛冰冷彻骨的水流从百汇涌入,一瞬间如同溺死的旅人重新呼吸,霍坚发出嘈杂的喘息声,猛地从梦魇中惊醒。
他大汗淋漓,像是从沉疴百年的重病中逃离,四肢都是窒涩酸麻的,额头一跳一跳的,心脏惊悸狂乱。
他不在黑黢黢的苗寨里了,远离了夜风、月光和虫鸣,孤身一人,静静地立在一片山岳般堆迭而起的红烛面前。
环顾四周,远处是一片无垠黑暗,黑暗里同样是无穷无尽的蜡烛,高矮不同的烛山错落地环绕在四围空地上,烛蜡滚落,却不会积留在地面上,无声地消弭在黑暗里。
这是哪里?
这样广阔的空间,他还会在那个苗寨里吗?
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站在这里的,抽痛的脑海里只隐约残留着他在万念俱灰心神俱疲时,回头惊鸿一瞥的那处神龛。
……所以,他是进入了神龛吗?这里是神龛中的某处?
这样广漠恢弘的黑暗,包括引着他毫无印象地置身于此,绝不像是人力所为。霍坚额角落下汗珠,他用袖口胡乱抹去,另一手伸向腰间,握住了自己的刀。
手指接触到皮革包裹的刀柄一瞬间,丛丛蜡烛堆迭起的小山之后传来了一声古怪的声响,像是叹息,又像是在嗤笑。
他自然听到了。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其实没有很多,无非就是退避和前进,然而向后退缩也是无穷无尽的烛火与黑暗,何况他还有急事在身,在别人的地盘上,又怎么躲得过。
霍坚定了定心神,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洗掉,稳定抬步走向那处响动。
那声音并不远,只与他隔了几座蜡烛山的模样。他绕过第一座的时候,侧目瞥了身旁一根蜡烛的火焰,那跳动的火苗奇异地毫不灼热,甚至透露着几丝冰冷,幽蓝色的焰心映着他的瞳孔,而他沉默地看着烛火,试探着伸手去触。
他总得确认一下,这蜡烛是不是他的幻觉。
触手确实不烫,然而更怪异的感触从指尖传来了,他眼前蓦地一黑,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画面在脑海中展开,又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嚎叫。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那是个重病的人,他躺在床上,瘦骨嶙峋,面色枯槁,眼中是近乎疯癫的绝望恐惧:“救救我、救救我——神明啊,救救我——”
霍坚猛地收回手指,眸中惊疑不定。
那病人的模样太过真实,他几乎要看到对方颈上凸迸的青紫色血管和黄色皮肤……这些,难道也只是他的臆想,他的幻觉?
而且,方才那段短暂的“幻觉”里,那躺在竹床上的病人,呼喊着的绝不是汉话,而更像是苗语的腔调,他应该是听不懂的,然而脑子里竟莫名理解了那人呼喊的含义。
迟疑之间,他听到了脚步声。
思绪在瞬间收回,霍坚握着刀柄的手急速收紧,警惕地微弯身躯,做出随时可以弹射而上发动攻击的身形,注视着那里。
在这样诡异的鬼地方,如果出来的是什么怪兽,他可是半点不会感到惊奇。
然而下一秒,他呼吸一滞,僵硬地忘了攻击。
——是辛秘。
这样冰冷、艳丽、华贵、高高在上的模样,与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而这样神明模样的辛秘,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霍坚呆呆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眉眼,喉咙吞咽了一下:“您……?”
辛秘觑着他,只从眼角里给他半个眼神,十足的骄傲与不屑:“你要说什么?”
声音也是冰冰冷冷没有起伏的,跟他说话好像是在漫不经心地发出命令。
霍坚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从震惊里回了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然而看来看去,她都是一副清风明月、被娇惯在豪宅里的秀美模样。
月白的长裙流光溢彩,裙角缀着彩色丝线纹绣出的花样,长发也打理得顺滑如墨玉,云鬓逶迤。
“您、您没有受伤。”他干巴巴地说,满脸呆滞,因为情况忽然的变化而回不过神。
被他呆呆的模样烦到,辛秘挑起了一边眉头,微微仰起下颌,满脸挑剔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屑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很失望?”
霍坚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从惊愕和狂喜里回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