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呆呆地盯着马秀英,眼神困惑而又震惊,似乎想不到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重八,我知道你不容易,当皇帝没有那么轻松,也不是谁都愿意听你的,你必须为了大局考虑。”马秀英道,“可是什么时候,你已经不允许别人帮着你一起考虑了?什么时候,你已经不允许别人退下去了?”
“你心里是清楚的,刘基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和标儿要清楚,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最会看人。”
声音似乎自九霄云外传来,一句句撞入朱元璋的脑海,把他的思绪搅得天翻地覆,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马秀英还在说着,那些话好像一把刀,戳进他的心里,让他不知道是被说中的羞耻,还是被冒犯的恼怒,胸膛剧烈得颤动,呼吸愈来愈粗重。
自从进门起,被马秀英逐渐安抚好的情绪再次爆发,比在武英殿时还要翻腾,他强忍着情绪道:“这么说,你也不同意杀刘基?”
“我不同意。”马秀英坚定道,“重八,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觉得逆反,但是我不同意。”
“好啊。”他猛地站起来,“你也这样,你也包庇他!咱告诉你,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刘基!他自作主张,把所有人都给摆布了,你们就觉得他好,是吧?”
“重八……”
“闭嘴!”朱元璋指着马秀英的脸,两人之间横跨一张桌子,“不要叫咱重八,咱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咱是朱元璋!”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宫不得干政!你不要再说了,这次咱就饶了你。”
刚说完这两句重话,他就后悔了,悄悄去瞄马秀英的神色,却发现她照样平静,目光如水,不悲不喜地凝视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心中更剧烈的情感翻涌上来,朱元璋有气没处撒,一挥袖子,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马秀英没有再向外看,收拾起桌上的纱布和酒ye。
过了一会儿,门外重新响起脚步声,朱元璋去而复返,从外面不管不顾地捅破了窗户,扒着窗框,上半身使劲伸展,瞪着里面的马秀英,吼道:“咱告诉你,咱明天就纳妃子,纳她百八十来个比你漂亮的,听见没有?咱气死你!”
马秀英抬起头:“你尽管去纳吧,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朱元璋快要气死了,踮着脚尖,从背后看像一根海草似的摇晃:“那你也不要做这个皇后了,咱让其他人当!”
“你让其他人当好了,我不稀罕。”
马秀英转身将东西放进柜子里,只留一个后脑勺给朱元璋。
“你看着咱!”朱元璋跳脚道,“你还敢不稀罕,咱还后悔娶你呢,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当皇后,她们把头都想破了,有的是人愿意。”
“哦,那你就去废我啊。”马秀英道,“我的凤印就在外面,你自己去拿吧,不敢的人是小狗。”
“拿就拿!”
噔噔噔刻意跺得震天响的脚步朝堂屋移去,一会儿又移了回来,朱元璋的脑袋重新出现在那个破洞口,两只眼睛瞪得滴溜溜圆:“你休想骗咱进去,咱再也不会踏进你的坤宁宫半步。”
马秀英心里好笑:“那我请你进来呢?”
“你,你请咱进去,咱也不会进去了!”朱元璋道,“咱去咱的西宫睡,咱是皇帝,普天之下都是咱的疆土,咱想睡哪里睡哪里,不差你这个破地方。”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马秀英看到代表御辇的灯火越来越远,真的拐到了西宫的方向,又静坐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便洗了把脸,去到侧屋找朱静宁一起睡下,本来是失眠的,见过朱元璋,又和他吵了一架后,竟睡得无比香甜,沉沉的过去一晚上。
第二天,朱元璋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了龙椅上,目光Yin森,脸色难看,散发着一种随时要杀人的气质。
黄禧自然是知道怎么回事的,所以一直低着头,生怕他迁怒问罪,底下那些战战兢兢的大臣们从来不敢直面天颜,竟还能糊弄过去,没几个发现天子的不同。
“有事启奏。”黄禧见朱元璋挥手,拉长声音喊了一句。
朱元璋不在应天的日子里,实在发生了很多事情,条条件件拿出来都能掀起大狱。诸位大臣们下意识地看下向太子平日里站着的位置,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心里一时想不明白,害怕极了,背后便开始出冷汗。
坐在上首的感觉,其实就像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学生们自以为动作十分隐秘,实则早被看了个干净,谁与谁交头接耳,谁和谁在偷偷谈笑,哪里称得上秘密。
朱元璋当下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冷冷道:“怎么,在找太子救命?”
“臣等不敢。”众人齐声回答。
“哦,那你们看什么看?说什么不敢,咱不在京城的时候,你们闹得不够欢吗?什么破事都叫御史给抖露出来了,一天天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忠臣?哪里来的脸!”
众大臣齐齐打了个寒颤,又连声道不敢。
有几个不死心的还往白玉石阶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