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跟着打仗的人并没有多少文化和远见,习惯了投奔与背叛,此事倒也寻常。
可谢再兴偏偏是朱文正的老丈人。
哪怕这妻子是朱元璋做主嫁的,但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怀疑露出反心的朱文正是否会有同谋。
妻子的父亲,总要比其他人关系近吧?何况他们都对老朱同志不满。
事情的走向愈来愈清晰了,山雨欲来,风,也要起了。
“夫人,求求您了,您想办法救救我哥哥吧。”
朱敏静跪在地上,抱着马秀英的腿痛哭,她的眼眶已经哭红肿了,满目的惶恐与忧心,泪水一颗颗往下落,哭到喘不上来气的时候,好几次险些晕过去。
在她的旁边是满地瓷器的碎片、断开的木头和散落的靠枕。
茶水壶歪在桌腿旁边,流出的ye体慢慢顺着地毯浸染,将复杂的花纹变为深色。
一室狼藉,所有的东西都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而且也并无侍女来收拾这些,马秀英和朱敏静是这里仅有的两个人。
她抚摸着朱敏静的头发,叹道:“不是我不帮你,你看,你叔叔他刚刚发了这样大的脾气,现在已赶回自己的书房去处理事情去了,你叫我怎么样劝他?”
朱敏静是听到声音寻来的,怒吼声和瓷器砸落的动静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住的地方离马秀英的小院并不远。
半夜起床离开屋子,在外面等了许久,犹如惊弓之鸟的朱敏静好不容易见到朱元璋愤怒地离开,才敢来问个究竟,怎料会是这样令人绝望的消息。
她想到匆匆一瞥中叔叔咆哮的样子,那简直像是一只猛兽,带着无比慑人的气势。虎啸山林后,没有什么敢出头发声。
“你不如赶快给文正写一封信吧,劝他和你叔叔解释解释,服个软。”马秀英道,“你是他的妹妹,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婶婶,你不懂,连娘也劝不了他。他,他铁了心要谋逆!”
朱敏静从惊骇中回神,瞪着眼睛仰头,紧挨着马秀英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她的发鬟早就乱了,头发散落下来,一缕缕黏在侧脸和脖子上,像是落了水又被捞上来。
“无论我怎么说,哪怕是以死相逼,他都不肯死心。”朱敏静压抑着声音,怕外面的下人听到,“这次谢再兴反叛,肯定会刺激到哥哥,他会有动作的……叔叔不会放过他!”
“什么动作?”
“他要么会跟着一起去绍兴,要么便会因为害怕叔叔怀疑他,所以提早在内部动手!”
马秀英沉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扶朱敏静:“那个总管和万户偷偷买卖食盐,所以你叔叔才会暴怒,可文正在江西自立批文去张家盐场买盐的事儿,你知道吗?”
刚刚站起来的朱敏静腿一软,扑通一声坐了回去。
“哥哥,哥哥在江西……”
“我知道你们以前的日子不好过。”马秀英柔声道,“可是我和重八也是从苦日子里走出来的,有条件了,过的奢侈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但不能太过分了。”
最后几个字,她是凝视着朱敏静的眼睛,慢慢说的。
“婶,夫人……”
“他在洪都城里都做了什么?杀人、夺财、灭口、掳人妻女,多少人想弹劾他,可是不敢啊。有百姓要去衙门检举他,他竟派人把他的舌头割掉了。如此肆意妄为,他不把除了你叔叔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李饮冰,不是有个叫李饮冰的御史上疏参他了吗?”朱敏静用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语气急切道,“哥哥道歉了,他说自己会改的。”
“那你先前为什么还说他铁了心要谋逆呢?”马秀英道 ,“敏静,你先冷静下来。”
朱敏静用双手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好孩子,文正过几天恐怕就会被你叔叔叫到应天来的,听我的话,你先回家去,回家先等着文正,好好劝劝他,让他明白现在是怎么样的处境。”
大约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朱敏静终于从足以窒息的慌乱中回过神来,拿袖子使劲擦干脸上的泪水,不管不顾的将脸颊擦红了才停下。
“夫人,我听你的。但我还是想求求您,我哥哥不管怎么样,再怎么骄纵,看在他为朱家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看在我们的父亲是王爷大哥的份上,千万不能杀他啊!”
“我会劝你叔叔三思的。”
“那我这就回去。”
谢再兴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应天府的上层圈子。它掀起一阵看不见的巨大波澜,与谢再兴有关系的将领们人人自危,暗中与张士诚有来往的官员们亦惶恐不安。
在这关键的时候,朱文正的妹妹回府了。
她究竟是为什么回去的?王爷真的会惩处自己的侄子吗?王妃和世子又是什么态度?万一那个大都督的位置空出来了,谁能够坐上去?徐达还是常遇春?又或者是汤和?
各个衙门表面上一如往常般工作着,暗地里无数耳朵在等未落地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