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蛮生取了一只空碗,一副长筷,将地上的毛蟹年糕全夹进去。他站起身,丢下一句“这是我妈做的,不能浪费”就端着碗回了自己房间。
父子俩闹成这样,唐茹只能一言不发地收拾饭厅里的狼藉,独自忙活一会儿,就停了手中的活,抬手擦起了眼泪。顾蛮生简短几句话,却令她触摸到了他风光背后艰辛的细节,而那些细节绝不只是丈夫口中的“运气好”。她心疼不已,哭着说:“儿子能有今天,真的不容易……”
顾长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说话。
第25章 香港回归(下)
不愿再跟父亲正面冲突,第二天顾蛮生起了个大早,趁老两口都还没醒,匆匆出了家门。
昨天去找老同学,今天就去拜访于新华。他与于新华两年多没见面,对方仍是一身蓝色格纹衬衫,金丝框眼镜老老实实地架在鼻梁上,头发光溜得苍蝇飞上去立不住脚,便连脸上每根皱纹似乎都归置得整整齐齐。这是一个典型的、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读书那会儿,顾长河三句话不离思想政治教育,听得顾蛮生耳朵都起茧子了。所以这回他上门请人出山,直接蛇打七寸,放出豪言壮语说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展信就会把七国八制下的这些国际友商全赶出去!
于新华不松口,顾蛮生接着说:“您也太顽固了,不是教书育人才崇高,投资办厂也很有意义。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多少华侨知识分子怀揣拳拳报国之心,回国办厂振兴实业,现在改革都开放了,香港都回归了,您倒扭捏起来了。”
电视里正重播着昨夜里香港回归的升旗仪式,维多利亚港灯火辉煌,仪式现场座无虚席。在军乐团一首舒缓的《茉莉花》中,顾蛮生继续道:“江浙沪一带先是用比利时的BTM,然后又跟法国的阿尔卡特合资,福建引进的是富士通,广州有西门子爱立信,北京,咱们伟大的祖国首都,八个制式都有……堂堂一个大中国,基础通信业务怎么能全靠外国公司呢?”话题很严肃,人却不正经,顾蛮生笑嘻嘻地说:“不是我夸大,咱这也算抗击侵略了,但凡有点血性的中华儿女,也不能对我的提议说个‘不’字吧——”
他突然转过脸,望着于新华几岁的儿子于小峻,问道:“小朋友,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于小峻乖巧伶俐,当即扯大嗓门道:“对!”
顾蛮生满意地大笑:“于老师,你儿子比你有觉悟啊,长大了也来展信工作吧。”
“你别激我,也别瞎给我戴高帽子,”于新华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你这满嘴胡说八道的,是心里真这么想——”
“嘘,你听。”顾蛮生做了个“嘘”的手势,打断于新华。
Jing准读秒之后,电视里的军乐团准时奏响国歌,金紫荆广场内,五星红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冉冉升起,高高飘扬。
“一半真一半假吧,我确实想成为有钱人,但也想轰轰烈烈干一场。”顾蛮生舔舔嘴角,又使出那股无赖劲头,“于老师你要不答应我,我今儿就住下了,住到你答应为止。”他没拿自己当外人,伸长脖子冲厨房喊,“师母,晚上包顿饺子吧,不要荠菜的。”
于新华为这不谦虚的模样愣了一下,顾蛮生当他没明白,还解释说:“荠菜涩嘴,白菜馅儿的好吃。”
顾蛮生可能是来得巧,也可能就是故意的,香港回归一雪百年之耻,全国上下都洋溢着自豪之情,这种感情几乎就把于新华劝动了。于新华也没想到顾蛮生有备而来,真把国内通讯市场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他望着自己这个热气腾腾的学生,也被他那一股股往外冒的热气更深切地感染了,他不住地想,千帆争流的通信改革大浪chao中,这年轻人,命里就有他一方天地。
总算请动了于新华,顾蛮生想到亲爹那张苦大仇深、畏前畏后的脸就觉得没意思,于是不想回家,趁着难得抽空回趟汉海,便又给老同学们挂了一圈电话,提议由自己做个小东,大伙儿一起出来叙叙旧。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给展信多挖些人才,然而陈一鸣毕业就回了北京,朱亮此刻人在大西北,贝时远一脚踏入仕途天天忙得见首不见尾,当年最铁的同学里就只剩一个曲颂宁。
还去他们曾经去过的那个路边摊小馆子。曲颂宁来了,仍是一副清清爽爽、板板正正的学生模样。两人点了烧烤、龙虾与啤酒。曲颂宁还是滴酒不沾,所以以茶代酒,顾蛮生跟他打赌:谁今晚上憋不住先上厕所,谁埋单。
曲颂宁看着桌对面的顾蛮生,有些吃惊,一张人海中易被认出的英俊脸孔,不到两年时间,竟跟当日那个毛头小伙儿隔山隔海了。
顾蛮生见对方一眼不眨盯着自己,仿佛自己脸上有东西,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我变了吗?”
“变了,也没变。”
曲颂宁笑笑,越发认真地盯着顾蛮生看。顾蛮生笑起来依旧鲜衣怒马,眼里的深刻与坚韧也一成不变。但其实细看之下,还是变了。这种变化不在他的着装与举止,不在他鬓边的白发与眉间的折痕里,而是一种经历了人生的峰谷之后,从骨子里焕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