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两年前,顾长河的信开始淡定了。十四大顺利召开,改革开放大刀阔斧,新目标就是由市场经济体制取代计划经济体制。
那时起,顾长河闻见了高墙外清新的空气。
这些家信不再充斥郁闷,夹杂愤气,取而代之的都是好消息。
半边是大浪淘沙的艰险,半边是令人受用终生的财富,这是每个时代在巨大变革时期必然的衍生物。顾父在最近一封信里对儿子说,即使在里头我也能感觉到,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与奇迹的时代就要来了。
通过父亲的信,那些辉煌与苦难共存、反叛与理想糅合的故事在顾蛮生眼前一一闪回,他忽然想到,如果将这些书信整理成册,放到阳光下晾一晾,将会是一本好书。顾蛮生红着眼眶将父亲全部的书信读完,起身来到窗边。早春三月,这天亮得出奇的早。远处,暗色的天与地互相衔接吻合,鲜活的太阳正在地平线下跳动,勃勃欲出。
他推开窗,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第4章 相见争如不见
曲颂宁因轻微脑震荡,躺在校医院的病房里。按说这点轻伤是不用住院的,但曲母太紧张,非要儿子留院观察几天不可。
曲母本不打算善罢甘休,谁把他宝贝儿子砸进医院,谁就得被扭送去派出所。曲颂宁只得劝慰母亲,大家以后都是同学,酒后情绪失控也能体谅,没必要为一点口角揪着不放。可乌泱乌泱一拨被顾蛮生占了便宜的汉科男生不同意,坚持要他追究,好狠下一回顾蛮生的面子。曲颂宁想了想,也就遂了大伙儿的意,故意冷下脸对顾蛮生的辅导员说,打人者必须以书面形式郑重道歉,不然这事没完。
姐姐曲夏晚从病房外进来,见弟弟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上的书,像是一个字没看进去,便坐在了他的病床边,笑着说:“看你这么无聊,我陪你聊聊吧。”
难怪那天顾蛮生一眼就觉得曲颂宁眼熟,这对姐弟是双胞胎,小的时候是男女莫辨一模一样,长大以后才日渐迥别。姐姐曲夏晚身材高挑,眉眼婉媚,弟弟曲颂宁更是蹿着长的,身高早早过了一米八,五官非常凌厉清俊。
曲颂宁放下手中的书,对姐姐说:“我见到你常常提起的那个顾蛮生了。”
曲夏晚惊讶地问:“什么时候?”
“院迎新晚会上,我这头就是他砸的。”曲颂宁抬手,指了指自己刚缝完针的脑袋,笑笑说,“他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你怎么不跟妈说啊,要知道是他,我非撕了他。”曲夏晚真的对顾蛮生挺生气,有眼不识荆山玉,活该别人都对他有偏见。
“我这不是担心破坏了你的金玉良缘么。”
“呸,”曲夏晚笑着啐了一口,却又忍不住想探探弟弟的口风:“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人痞,嘴欠,既不宽厚,又不忠直,但整体还是个有意思的人。”那天他站在活动室门外,将顾蛮生与陈一鸣的浮夸表演全看在眼里,对顾蛮生的印象是典型的北方侉子,但不得不说,对方确实令他印象深刻。曲颂宁想了想,又嫌不够地补了一句,“追你的臭小子车载斗量,就数他最有意思。”
不怪顾蛮生没认出自己的“准小舅子”,他一心求偶天天上门的时候,曲颂宁根本就不在国内。汉科跟日本某名牌大学有个交换生的项目,曲颂宁品学兼优,曲父又是国内通讯领域的专家,理所当然地获得了这个交换生的名额。然而他没想到人走事迁,交换了一个学期后回到汉海,居然发现整个学院被拆分出去,跟瀚大合并了。
“怕你住院太闷,妈让我给你带来的。”曲夏晚奉父母之命前来探视弟弟,见没大恙,就准备回去了。临走时,她自己的布包里取出一只随身听,搁在了曲颂宁的床头。这只随身听是曲颂宁离开日本时,一个关系不错的日本同学送给他的。
姐姐走后,曲颂宁一边躺在床上闭目小憩,一边听着walkman里的窦唯。这个眼神犀利、气质清冷的摇滚青年是天后王菲的男朋友,一经出道就红遍了大街小巷。但曲颂宁对他的认知不是来自充斥八卦的小报,而是一盘不经意间听见的卡带。那哪儿是一盘卡带,那是一片生机怏然的树林。
窦唯唱得好,“离别了昨天去拥抱希望,告别夜晚等待天亮”,曲颂宁跟着默念歌词,一首歌还没囫囵听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扭头看了过去,看见一张对折的纸片,被人从门缝里递了进来。
曲颂宁赶紧扯下耳机下了床,先将纸片捡起来,再赶紧打开病房的门。门外空无一人,医院灯光惨淡,四面白墙像伤寒病人的脸。曲颂宁回到病房里,将纸片展开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封道歉信。只不过不是他意料之中的那一封,信上字迹非常稚嫩,像是出自一个小孩儿之手。信的开头几句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陈叔叔,您好!前天下午我偷偷溜进你家拆了你的收音机,还趁你大号的时候把你反锁进公厕,又往里头扔了一只□□。老师常教育我们‘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我为我这次的不谨慎深感惭愧,并在此向您保证,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