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三餐,她都会带着水和干粮来看柏焉,她的手极为灵巧,甚至帮柏焉盖了一个小小的棚子,供他遮风挡雨。
柏焉便笑眯眯地靠在一边看着,任凭旁人指指点点,说他是个骗子,假行者。
他去过许多地方,随口说出的见闻便足够让阿姮回味无穷。阿姮没走出过村子,识字也不多,从柏焉口中,她渐渐了解到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些御剑飞行、气吞山河的修道者离自己太遥远了,但只是听着柏焉的描述便足以让她心向神往,目眩神迷。
阿姮是柏焉最忠实的听众,哪怕他说得再曲折离奇,她也深信不疑。
柏焉笑着问道:“你这么信我,不怕我是个假行者吗?”
阿姮淡淡笑道:“我又有什么好被骗的呢。”
柏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袖底取出一个Jing致的小盒,打开之后便有淡淡的光晕溢出,里面是一颗通透如水滴的珠子。
“阿姮,这个叫无相丹,是悬天寺的秘宝,吃下之后,可伐脉洗髓,解百毒。”
阿姮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是来卖药的?”
柏焉顿时哭笑不得,看着她脸上的桃花,说道:“你脸上的胎记,是娘胎里带来的余毒,吃下无相丹,便可以驱除余毒,甚至可以打开神窍,让你成为故事里举手之间翻山倒海的仙人。”
阿姮狐疑道:“这么厉害,你之前受伤为什么不吃?”
柏焉一时语窒,顶着阿姮质疑的目光,吞吞吐吐道:“这颗药太珍贵了,我之前的伤不致命,没必要吃。”
“那你为什么给我?”阿姮不解。
柏焉的心轻轻一颤,好像有了答案,却又说不出口。
“因为你救了我,给了我水喝。”他微微一笑,道,“悬天寺的行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送我三月的水,为我盖了棚屋,这等恩情,一颗无相丹都不足以回报。”
阿姮认真地看着柏焉的眼睛,他的眼睛极好看,眼角总是弯弯的,带着懒洋洋的笑意,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无尘,让人移不开眼。
阿姮呼吸一顿,急忙低下头,轻声道:“这么贵重的话,我就不能收了。”
她信了他的话。
柏焉将无相丹塞进她手中,温声道:“阿姮,你只有收下,我才安心。悬天寺的行者,不能欠人因果,否则不能得道。”
阿姮恍然明白了什么,攥了攥盒子,轻笑了一声:“那我可不能耽误你证道啊。”
阿姮这时才明白,原来对别人好,有时候会给别人造成负担。
柏焉的伤好了,他可以自己去打水喝,甚至他告诉她,自己早已辟谷,可以不吃寻常五谷。
阿姮便也不再为他送水了,只是偶尔经过的时候,会往棚里看一眼,与对方对上了视线,他点头微笑,她便也回以一个轻轻的点头。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阿姮在河边捡到了一个被流水冲下来的男子。男子身受重伤,嘴唇发紫,身体忽冷忽热,明显是中毒的迹象。阿姮猛然想起,柏焉给她的无相丹可以解百毒,急忙便拿出丹药给男子服下。
柏焉没有骗她,服下无相丹后,男子的症状立刻便有了好转,吐出来一口浓黑的鲜血后,嘴唇慢慢恢复了血色,气息也逐渐平稳。
阿姮彻夜不眠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发现他身上的伤口虽在愈合,神智却始终不清,双眉之间偶有光华流转,似是柏焉说的神窍。阿姮思虑再三,便跑去向柏焉求助。
柏焉听了阿姮的话,立刻便赶到了她的小屋,细细诊断过后,以自身灵力稳住了男子受创而溢散的元神。
男子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阿姮将柏焉送出了门外,露出了笑容:“柏焉,辛苦你了。”
柏焉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问道:“你用无相丹救了他?”
阿姮轻轻点头:“他中了毒,看起来很严重,不赶快解毒的话会死的。”
柏焉叹了口气:“那你怎么办呢?你……不是一直想去掉脸上的胎记吗?”
阿姮愣了一下,抬手抚上脸上的桃花,嫣然一笑:“你不是说,很好看吗?悬天寺的行者,不骗人的吧。”
柏焉微微一怔。
“这只是一朵花而已啊,那可是一条命呢。”阿姮眉眼温软,声音轻柔,“那么珍贵的丹药,如果只是让我变好看一点,也太可惜了,能救人一命,才是它的意义。”
柏焉的声音干涩低哑:“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可他就倒在我面前。”阿姮温声说,“我做不到见死不救。虽然我不是修道者,但是……就像你一样,欠人因果,不能证道。而我见死不救,会一生有愧。我解脱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阿姮的声音轻轻地,像一片花瓣落在柏焉心上,却又似一阵清风吹开了他心中迷雾。
或许师父让他行走人间的意义,便在于有一天遇到一个人,让他醍醐灌顶,脱胎换骨。
柏焉长叹一声,缓缓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