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飞走后没有再来。腊月到了后一旬,李瑽多少得到几条安慰些的消息——瀚海守军连同鸣州东山军一同将虎骑拦在城下,而北境大军在鸣州城下苦战不克,后部已退居瀚海关。
人们传说,北境大军推进至城下时,天威降临,北境人自前锋至将军,越是敏捷健壮者,越是望风仆倒,而大秦旌麾所指处无往不克。她搜集着这些荒诞传言,从中截取所有关于李璘的只言片语。
而更多消息则极言战事的凄惨壮烈。
虽秦军用毒使虎骑先锋折戟,但北境兵力雄厚,仍集剩余兵马强攻鸣州。数度苦战,鸣州城下肠脏相迭,血淤于胫,因尸身多有毒物,鸣州守军只得任死者狼藉城外。而城下尸身中,近半不能辨出秦人或北人。
而后传闻李璘在城头击佩剑歌‘战城南’曲哀悼亡者,曲中有“愿为忠臣安可得”句。传至朝中,满朝哗然,不久,北疆守护李璘遣使者送回他的战盔与佩刀,示意忠诚大秦,死而后已。
李瑽知道,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任性举动。他不止是在哀悼秦人,还有他战死的同胞。
天将暮,离开日照庭院暗下来,一只玳瑁色橙黄明亮的小狸奴自她脚边磨蹭过去,窝在一旁暖毡上。她并不冷,王府许多房中甚至廊下都以铜管传热,这是西京人才想得出的靡费办法,有时贵家亦以此法在冬日培植花草。这等奢靡,更让她厌恶。王府上下庭院中盖着薄雪,却有几十株梅花比别家更早开了。
她想起自己父亲卫戍凉州的旧事,那数年间大秦与北境皆昏乱,边陲往日臣服的部族亦随之sao动,春荒时便会南下侵扰。她父亲曾用北境人的法子,在凉州城周竖埋铜尺探听马蹄。
她的恋人守在鸣州城头上,等待铜尺声响,每一个将来犯的都是血rou同胞,而她——她环顾四周,她被囚在这华美庭院中,变成别人的玩物。这一想只绞得她心碎,把心上下翻倒,原先已接近沉淀的事物翻腾起来。
她不再是陇右李氏的李瑽,不再是叁哥与母亲呼唤的小麑。她成了西京深幽重门中不辨面目的女人之一。
她茫然行走,在这方寸地中,只要她伸出手,默默跟从的侍女便会出现,无微不至,将她服侍照料得妥帖。她的夫君亲自为她选择的服饰将她妆点成美丽的宠物,使她日渐失去凉州少女的自在姿态。他在驯化她,引她与他同堕红尘,渴饮逸乐的酒,而她唯一不改只有发丝肌肤间的西凉蔷薇香。
那点香气让她回想起在凉州时的自由。可西京是锦绣和权势的陷阱,朽蚀了她的叁哥,也终将朽掉她。
她在王府内茫然游走,此刻天色已沉,庭院内却少有灯火。她遣侍女向一旁取灯,却隐约听见正堂下元澈的声音。
宁王的府邸总有欢宴与宾客,她被他拘束在内闱之中,绝少涉入。望见厅堂中灯火,她忽听得有人提起“鸣州”、“北境”,便驻足细听。
没有舞乐欢声,这并不是宴会,只是宁王与宾客之间的清谈。
她的鞋上缀了金铃,她若想绕至厅堂屏风后,难免行步作响,她左思右想,把鞋取下握在手里,蹑步而行。
那屏风不是云母屏或漆屏,是沉色却通透的整十二扇琉璃屏风。此时厅堂中明亮,屏风后暗,她躲在后面尚好。座中言及鸣州战事,语声低沉,她倾耳去听,发间簪饰打在屏风上,叮地一声脆响,她忙将鞋弃在一旁。
座中离屏风最近处是梁王,他闻声转头,却见屏风低处是女子单着素袜的纤足,不由多望片刻。宁王觉察,循着梁王目光发现异样,向座中人低语:“家眷淘气,”起身向屏风后走去。
在座宾客知晓宁王府中常有美姬,不由向屏风处望,而梁王此时却目光低垂。
她的侍女初时寻她不着,此刻提灯过来,灯光一照,琉璃屏后亮起来,照出他二人影子。元澈抬手要她将灯撤下。光照处,他低头瞥见她弃置一旁的鞋,莫名笑了笑:“不冷吗?”
“冷。”她的手捻着罗裙,裙下素足微露。
“那便不要赤足行走。”他低头看着,侍女低过身来,为她重新换上鞋履。近来西京时兴在女子鞋上缀金银铃,行走时步步铃响,别有情致,他突然想,像极了颈子里系着金铃的猫儿。她已经成了他圈养的一只小猫儿。
他观想,早先如一匹马儿一般警惕不驯的凉州小女子,如今终于亦透出些绮丽散漫来。她的放任驯顺,令他觉得安全适意。他迷恋她这般天真却艳冶的模样,像她脚下这双鞋,看似是小女子的活泼可爱,却格外勾人遐思。
她又抬起头来,怯怯叫他:“六哥?”
他的手捧过她脸颊,为她理一理鬓发。“有些事不合让你听。”
“我不听的。”她掩住双耳,向他示意。
他明知她只是撒谎,却应允了她。
而之后座中宾客未再提及与北人的战事。他看到屏风后她寂寂失落的影子,问道:“方才崔待诏是否提及战事?”
在座朝臣回答:“北人自疫病后,已焚尽瀚海关,若不北退,必以死夺鸣州。圣上已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