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苍凉。
宣政殿前的玉阶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兵士的残躯,牙白的飞龙浮雕染上了层层迭迭的血色,错落斑驳地构成一幅残忍而瑰丽的画。
着金甲者拖拽着长剑向宣政殿走去,剑尖划过地面发出高亢而凄厉的刺拉声,新鲜血ye顺着剑身缓缓淌下,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赤红的线。
他的身后跟着数千气势汹汹的重甲士兵,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的血战,肃杀之气浇灭了宫城的繁华。
“攻!”
数十身披甲胄的战士合力举起巨木猛地撞击朱漆Jing雕的殿门,一声声撼天动地,如敲响了大邺朝的丧钟。
女帝景暇斜倚在九龙榻上,冷冷地看着眼前群臣乱作一团的景象。
景暇拔出殿中所悬利剑,仔细地端详。
群臣慌了神,纷纷劝阻道:“陛下是国本,万不可自裁啊。”
景暇仍盯着手中的剑,像是早已打定了决心。
“天子死社稷。朕会求高虢,朕身死之后,善待诸位爱卿。”
群臣含泪跪倒。
殿外再次传来了厮杀声,一炷香后,复归寂静。
“微臣景穆昀,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冷肃又坚定的声线隔了一扇殿门传来,殿内的众臣顿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这平西郡王景穆昀,不是在平嘉元年时,就已战死沙场了吗?
“请陛下开门。”
景穆昀的声音叫诸臣慌了神。
“不要开门啊陛下,谁知道他是来救驾,还是来弑君的?”
景暇冷笑一声,藩镇割据、混战多年,大邺早已是个金玉其外的空架子。
救驾,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弑君,倒是一了百了。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
“开门。”
诸臣跪倒叩首。
“陛下,不可开门啊!”
“开门!”
原本柔婉清灵的声线骤然提高音调,冷得像淬了冰。禁卫军遵令打开了殿门。
门外,景穆昀一身金甲泛出粼粼的光,其上斑驳的血痕尚未凝固,翻涌着鲜活的血腥气。他单膝跪地,岿然不动,恭敬地等待着景暇的号令。
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兵马,足足铺排到了宣武门外,他们也齐刷刷地行着跪礼。
这青天白日的,死了四年的人带着人数、战力远高于禁军的军队,又活生生地站在了众臣面前。
景暇不寒而栗,面色却如常。
“皇叔快请起,进殿叙话。”
景暇复又坐在了九龙榻上,以肘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景穆昀拱手行跪礼,镇定冷峻地向上首的女帝汇报军情。
“禀陛下,叛军首领、幽州节度使高虢已被当场斩杀,臣等共歼灭叛军两万七千余人。”
景暇探究地觑着景穆昀,她极力分析他的每一个表情神态、每一声语调起伏,企图从中找出他的真正意图。
可那双眼仍是无波无澜,叫她琢磨不透。
一个君王对臣子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摸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
景穆昀若是再晚到半个时辰,她已是叛军的刀下亡魂了。他大可以刻意晚上半个时辰,待她被杀,再跳出来剿灭叛军。
到时,他既可以博得个舍身救主的忠名,又可以以皇叔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当这个皇帝。
可是如今,他打进了宫城,杀了叛军,带着随时可以碾压禁军的十万Jing锐在皇帝跟前晃悠,却又对她俯首称臣。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景暇的右手虚握成拳,在案牍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像是宣泄着她的烦躁情绪。
景穆昀已说完,景暇却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漫长的沉默。
良久。指节敲击声戛然而止,清亮的女声裹挟着淬了冰的凌厉响彻大殿。
“你到底想要什么?”
景暇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与隐怒,彻底脱下了一个君王对功臣虚与委蛇的外衣。
她今天差点死了,没有思力也没有耐心掩饰自己对他的忌惮,更不可能费心演上一出明君对救主功臣千恩万谢的戏码。
诸臣没有想到,景暇对待刚立下救国之功的战神竟是如此态度,纷纷噤声,大气不敢出一口。
可景穆昀仍是沉默。
半晌。
突然,景暇放声大笑,尾音冷寒入骨。
她明白了。这等事,自然是不能由他自己说出来的。必须要被迫黄袍加身,受臣请叁次推拒,才算得上民心所向的君主所做的一场合格的政治表演。
“我可以禅位。”
景穆昀的呼吸一滞,似乎是不敢相信她刚刚说了什么,抬起头急切地开口辩解。
“我不是要那个位子。”
景瑕再次见到了那个眼神。
那双眼shi漉漉的,蓄积着化不开的Yin郁,却病态地燃烧着炽烈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