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萼明白卢嬷嬷是在提醒她自己该做什么,舍下心中的不虞,问道,大夫人叫我们好生看着七娘子,叫她不许生事,奴婢都明白,可是阿嬷,这份差事究竟要做到何时呢?
卢嬷嬷张了张口,却也给不出红萼答案。
大梁自南渡后,皇室衰微,处处需要仰仗如崔、谢、陆、齐氏这样的高门士族。
五娘子崔莹是崔氏二房的嫡出贵女,三年前,谢太后在临终前摆了崔氏一道,将原本要嫁与士族陆氏下一任家主的崔莹指婚给了淮Yin王李承璟。
崔家自然不能忍下这口气,其中的弯弯绕绕卢嬷嬷这样的下人自然不清楚,只知道最后冒名顶替崔五娘与淮Yin王成亲的人,是崔家旁支的一个孤女,名字叫做崔茵。
卢嬷嬷与红萼皆是崔茵出嫁时的陪嫁的仆婢,名为陪嫁,实为监视。
一个月前,先帝病逝,淮Yin王李承璟联合崔氏几个高门士族立年仅七岁的小皇子李惟为新帝,入朝摄政。
李承璟封地虽在淮Yin,却因是被皇室忌惮排挤的孝宗【2】后人,这些年远在豫章任郡守。如今一朝有功,贵为摄政王,却没有尽早将原本做了三年王妃的结发妻崔茵接回建康。
卢嬷嬷她们今日一大早才与崔茵一道抵达建康城。
阿嬷,大夫人的意思,不会是要七娘子永远留在外面吧
红萼见卢嬷嬷不说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声央求,阿嬷,奴婢不想留在外面侍候七娘子,奴婢原就是崔氏的家生子,阿嬷!若是七娘子留在外面,那就是外室!
如今的世道,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3】。
崔氏那样的高门显族,即便是为奴为婢,也比庶族寒门的人更有尊严,活得更好。
红萼不想留在崔茵身边,在毫无倚仗的一个孤女那里,怎么比得上在崔家。
她们今日甫一到建康,崔大夫人便唤她们回崔府回话。红萼这才得知,原来李承璟与崔家早已商定好了,将在广陵隐居了三年的五娘子崔莹接了回来,重新做了如今的摄政王妃。
卢嬷嬷闻言皱眉,呵斥道,谁准你妄论主子的家事!大夫人可不曾交代过要让七娘子做摄政王的外室!
其实卢嬷嬷心里也七上八下,大夫人口风严谨,高门士族一向爱惜家族名声,门楣荣辱大过于天,为何叫做名门望族,名望自是士族的脸面。
士人风流,行事为人桩桩件件哪样不是为了标榜身份和地位有别于寒门庶族。
大夫人从不曾与人说如何处置七娘子,外室也好,做妾也罢,归根结底是要看好七娘子,不许替嫁之事为外人知晓。
寒风呼啸,即便是温软的江左之地,三旬寒冬的冷风也刺骨。
等马车行到城西一处秀致的别院处,西斜的落日彻底敛去了余晖,濛濛细雪簌簌从天而降。
卢嬷嬷将从崔家带来的小包袱打开,塞给红萼一小袋沉甸甸的银钱,这是大夫人赏你的,说着看了一眼身侧的院门,低声道,莫要胡思乱想,都说了你是崔氏的人,大夫人总会叫你回去的,如今最要紧的是看好七娘子,听见没有?
红萼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
暮色彻底昏暗了下去,矮墙边最后一抹淡影也消逝了下去。
红萼心情依旧烦闷,回房要将赏银锁在箱笼里。
今日是腊月里建康落的头一场雪,廊檐下细细密密的白绒落在地上,瞬间融化,寂静无声,只有前面院子里侍女们吵嚷声叽叽喳喳。
偏偏手里的锁头不听使唤,红萼正跟它较劲,铜锁啪嗒一声一声掉在了地上。
今日被崔大夫人唤回崔家,那种希望燃起又被浇灭,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红萼三步并两步冲到院外,对着矮墙旁几个拌口角的侍女怒吼道,做什么吵吵嚷嚷,这就是你们的规矩?看我不回了卢嬷嬷,撕烂你们的嘴!
原本争吵不休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回头看向来人。
因着红萼和卢嬷嬷是崔家的陪嫁,就连李承璟手下的人都要退让三分,一时间无人再敢说话。
红萼气急,转身欲走,昏暗的光线里忽然冲出来一个瘦弱的侍女。
红萼姐姐!
春草脸上还挂着两行泪,揪住红萼的袖子不许她走。
还请姐姐给我们评个公道!春草愤恨地回看了那群人一眼,大声道,今日王妃初来建康,为何将我们安置到这样偏僻的地方,王爷公务繁忙,我们王妃最是通情达理,他们不许通禀王爷也就罢了,凭什么连郎中都不许请!
昏暗里,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嗤笑。
春草松开红萼的袖子,谁?谁在笑?
无人应答,这些原本从淮Yin王府跟来的仆婢像是与从前在豫章时换了一副面孔,面色讥讽,不以为意。
春草被他们气得涨红了脸,人群里有人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春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王妃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是旅途劳顿,歇一歇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