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感到疑惑,蹙起眉头。
按照常理,这支军队兵甲粮草都不足,应当军心已乱, 战意尽失。却奇迹般的在丢失了北辰门后, 依旧保持着顽强作战。
攀云梯一度架上城墙, 士不畏死,如蚁附蜂拥。北军士兵训练有素,作风凶悍,未经训练的宣明军根本不是对手。赖以地利居高临下,才勉力抵抗。战况惨烈,血顺着城墙淋漓向下流,留下道道乌紫深黑,城墙底下堆积断肢残骸。
一整夜,北军伐木于云台山,有意为之,坎坎之声响彻整个长安。
城内军心为之惊惧,竟传出城外有能人工匠会制九丈高木怪,能噬人。杀了几十个妖言惑众者,谣言堪止。
公孙行虽曾跟随太傅征战,但独自领兵尚头一遭,拢兵之术不至高明至此。
他令人命人击鼓传信,招了几个敌方将领出来,高声扬气,与之对骂。
汝何不引颈就死?
狗贼,你窃居伪朝,效从逆贼,我等观你如冢中之骨,当是你索颈待戮。
你军失粮草,气数已尽,你若再不降,将为墙上悬颅。
伧子休言!你杀我全家,我恨不得生啖你rou,寝你皮。
你等已是强弩之末,我足兵足食,降者不杀。
此吾家,吾当还!誓死不降,王师必克!
此话喊出,振聋发聩,城下渐有应声,此起彼伏,隐隐连成势。如浪chao般在城下翻涌,经久不歇。
此吾家,吾当还!
王师必克!王师必克!王师必克!
他静静聆听,其中虽然夹杂着许多趁机咒骂他的恶语,他却眉目凝定,面如静水波澜不兴,两问在他身边的副将:听见了吗?看见了吗?
副将名叫郦朔。
临淄人,齐元襄安插在他身侧的人,名为辅翼,行监视之实。
昨日李弈升账,征辟一批尚在长安、从执金吾时就跟随他的缇骑将领。
其中还有少部分是他开府治事之后推举的章华旧部,均在军中授以要职。
此举进一步削弱了齐元襄本部在长安城防和诸门的控制权,招来许多临淄势力和齐元襄本人的不满。
被他这样一分,齐元襄手里剩下的底牌便只剩两张:禁军权和太子,比起之前大权独揽有些落差。
齐元襄大为不满,认为他恣意跋扈,有鹰扬之意,不可深赖,但如今北军围城,强敌在侧,除了李弈无人可用。因此暗中令郦朔掣肘左右,在军中Yin谋分权。
城底下,敌军沸腾,北军八校素来骁勇,吼声震天,杀气冲霄。
郦朔出身偏安一隅的齐地,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强作镇定道。
失粮之军,强弩之末而已。
李弈将手放在他肩头。
听说将军,对我意有不平?
郦朔欲动,却发现被他手搭着,肩头如压了山,腰腿灌了铁似的僵在地,竟纹丝不能动弹。
李弈他腿间发软,心里生骇,低声道:大将军为什么忌惮你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已逾人臣之本,这是自取灭亡之道。你别忘了,皇后和太子还在大将军手里,想清楚,你现在是谁的狗。
最后这句话,让一丝Yin郁笼上了李弈眉间。
他笑了,自言自语喃喃:谁都以为把她握在手里,我便是谁的狗。
他话里那个语气温柔至极的她是谁,昭然若揭。
郦朔觉他言语荒诞癫狂,隐听身后乱军雷动,心底发凉,还欲言,他一挑眉:没听过君在臣的手,只听过臣作君的狗。齐元襄,不过也就是一只狗。
话音刚落,手便猛地朝前一掼。
伴随一声嘶喉惨叫,躯体砸地隐隐一动,李弈转过身,伏在旁的卫士已经手起刀落,将郦朔几个亲兵尽数诛杀。
此时朝阳才刚刚升上山巅。
向宣明殿报丧,说郦将军带兵偷袭敌营,战死。
李弈转身下楼,一面走,一面冷静安排加固城防、在长安城再行三五取丁诸事。
刚到城下,一匹快马飞来。
军机密信封在蜡丸里,搓开一看,短短六个字:敌谋今日出城。
他神情先是一凛,继而眉眼里又掠出笑意,显得面庞Yin晴不定,走出几步欲作部署,攥紧密信,良久良久,只说:传令诸门,严加布防。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道加急命令也送到了,是从未央宫来的。
送信的马头插玄缨,小黄门执令而至
今日太子殿下登基大典,宣卫将军进宫朝拜觐见。
李弈皱起眉。
其他听闻者,无不面露惊骇之色。
天子登基是攸关社稷重中之重的天下第一等大事,其仪式庄重肃穆不必言,随之而来的祭天地四时、改元、颁文、大赦天下、官员爵位的加封或是褫夺处决,每一件都会是更替山河、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任何人都看得出这一场登基大典的仓促和惶急。
齐元襄控制了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