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子出生以后,还没满两周岁,她心思多被太子分走,时常逗留齐昱那里。
齐凌对咿呀咿呀的婴孩毫无兴趣,很少看太子。
来了有时会等她,等的时候又不愿空耗辰光,便携些卷宗来,后来不知何时寝殿里也有了一个与他书房一样明亮的灯台,将这里作了他的书房。
她却似乎从未发觉,也记不清他等了多少次。
她望着自己被明晃晃照在帐上的影子。
实在难以入睡,慢慢坐起身来。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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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乾坤(五)
夜深。
朱晏亭夜半起身, 命人研了墨。时春日微寒时节,宫娥奉来狐氅, 于她肩头半系, 明灯照来,投影绒绒。
她在案台上铺开一尺素绢,狼毫蘸了墨, 迟迟落不下字。
硬着头皮,笔端慢走。
六宫无序,言行倒逆, 妾负首罪, 任君发落, 妾顿首。
末了,又将它揉作一团。
不止想写这些。
她再一次望向素白的绢面。
鸾刀奉了茶水进来:三更了,郑郎君送过去也要一两日,殿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不如早些解簪休息。殿下?
她见朱晏亭在纸上赫然只一句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看得唬了一跳:殿下写的什么?
朱晏亭低头望着绢书发怔,答:孤方才神思不定, 不知怎么,心中有了这么几句话, 仿佛在哪里听过。
鸾刀骇然道:这不是南夫人的《细绢歌》吗?殿下罚她在宫中唱了好久, 奴婢只偶然两三回都听熟了。如今殿下君恩深厚,又有太子,写这么晦气的歌做什么?
朱晏亭闻言,手中的笔蓦的顿在了绢上, 直至洇下了一大滴墨, 才如梦初醒, 将那笔搁回了山架。
她听见胸中撞坏之声,砰砰直跳,像是少时第一次瞒着娘找李弈去学习骑射,穿着小内监的衣裳从丹鸾台上的王宫一路往下跑,震动得骨血都在微颤的声音。
犯错的紧张、羞耻,随血脉窜动全身。
我怎会写那废妃思念帝王的靡靡之音
怎会与那弃妇怀有同样依恋郎君的端绮之思。
若母亲见我这样,当会掌劈我面,责我没有出息。
她谑笑着喃喃了一句。
鸾刀听她此言,怔住了。
随后有些僭越的,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脊。
殿下
朱晏亭道: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鸾刀欲言又止,走到了屏风处,脚步犹移,又走了回来:有句话,奴婢僭越,一直想对殿下说。
朱晏没有说话。
鸾刀轻轻说:殿下不需要成为和长公主一样的人。
这句话不轻不重,像是闷闷一下,扣在心上。
朱晏亭只想总算有个人说出这么一句话了,仿佛也是只有鸾刀看出来,敢说出来。
她只有这点感慨。
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鸾刀缓缓道:长公主生时在外掌兵,归国掌权,能平叛,治得国。奴婢和殿下一样,即便此时也深深以长公主为荣。
可她不是也留下了朱公这等难题给殿下吗?
朱晏亭微微一怔。
鸾刀看着朱晏亭深深埋在发间的那一粒闹蛾簪,知道她不管再如何作模样,也存下了一个心结。
听她道:或许母亲是为了磋磨我。
鸾刀反问:殿下,真的吗?
我跟随殿下时,殿下被朱公幽禁,要许配给吴俪当继室。奴婢再僭越问一句,当初若是朱公再狠心一点,在丹鸾台上命甲士二三,将殿下捆缚吴俪处,殿下当如何?
朱晏亭面浮怒色,转过头看她:你如今说这些,是要我怨憎我母?
奴婢没有做过母亲,但是奴婢可以保证,长公主生前哪怕感受到一丝朱公的异心,也会毫不犹豫了断了他。鸾刀道:母亲是不会让女儿冒这么大险的。殿下如今为太子计,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朱晏亭怔了,呆立良久,嘴唇微微颤了一下,眉目在灯火之中暗得令人心惊。
你是说,我母亲被那愚夫戏耍,没有看出他是个包藏祸心的中山之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