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记得荒漠里缀满星星的夜空,记得枯木下燃烧的火光,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她离开京城,已经好久都没有睡得这样沉,她感觉自己似乎在做一个很长很长无法挣脱的梦。梦里有温暖厚实的兽毛外袍,有马车赶路的起伏颠簸,有扬起的黄沙,好像还有陌生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
在这个格外长的梦境中,端阳似乎感觉自己的手脚在被人摆动着,她有些不安,奋力想要挣扎。然而她却困得睁不开眼,脑中的思绪也如迷雾一般将仅有的一点点清醒的意识紧紧缠绕……端阳耳畔响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睡吧,这里很安全。”
男人说话间的气息轻柔地扑在端阳的耳侧,莫名竟给了端阳一分安全感,她放弃与本能抵抗,丢盔弃甲向包裹着她的困意举手投降。
兖城是羌北族所占据西北荒漠一带的一座小城池。但兖城位置得天独厚,它夹在两条古河道的中间,在一片干旱的荒漠中拥有优越的气候条件。羌北族占据此地后,更是不息耗费巨大的财力与人力,用大石块还有新土混合红柳枝和芦苇,修建了壮观的宫殿建筑群。陇城为羌北族主城,那么兖城则是羌北族的安居富饶之地。
如今羌北族的大汗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昴行从小聪慧机敏,十二岁便习得军法,跟随父汗坐镇战场,指挥千军战无不胜。小儿子安尔格更是英勇。羌北与多塔尔族发生战争那年,恰好临近安尔格的十六岁生日。在荒漠里的那场战役中,安尔格披甲挂帅百步之外一箭正中多塔尔首领的心脏,并于千军万马中突围而出,用多塔尔王别在自己腰间的弯刀砍下了多塔尔王的头颅。
大汗听闻安尔格的事迹大喜过望,不仅赏赐黄金奴隶和牛羊,还把兖城送给了他当作礼物。安尔格生日当天,兖城城门上高高悬着的便是多塔尔首领的头颅。这几年大汗身体抱恙,羌北族的实权掌握在大儿子昴行的手中。小儿子安尔格去年刚成年,他便跨马征战夺下了陀罗河流域的大部分地区。
羌北的大汗的继承权走向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陇城、石门城这两座大城以及盘山以北以昴行为尊,而在兖城和陀罗河流经的地方,安尔格则享有绝对的权威。羌北族人尚武,他们仰慕勇士。安尔格杀多塔尔王的事迹最为人所津津乐道,亲眼看到多塔尔王头颅的兖城民众更是对安尔格心悦诚服。他们自发将安尔格的名字烫印在祭祀祈愿用的丝带上,表示自己的忠诚。
东边的太阳升起,兖城居民们开启了热闹而又平凡的一天。稞阿lun街道的商贩们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货物,一边闲聊着。
“我听说安尔格王子前几天回到兖城的宫殿里了。”一位袒露着上半身,下面穿牦牛皮裙子的长胡子大叔说道。
“安尔格王子的行踪就像七月的暴雨,总是突如其来,真让人捉摸不透。”身材窈窕的女子正伸出长长的胳膊摆放售卖的青枣,听到安尔格的名字便停下来动作,满脸少女的娇羞。
“我阿爸在宫殿做事,听说安尔格还带来一个中原的姑娘。”说话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原本正赤脚踏在鹿皮上玩耍,听到大人们聊天便凑了过去。
“难道说驰骋在荒漠里的孤狼终于遇到它要追逐的月亮了?”四十多岁的妇女一边笑着一边绣着一根额带,她看上去似乎比听到自己亲儿子的婚讯还要高兴些。
兖城宫殿里,端阳公主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感受到来自床榻的柔软,和身上毛毯毛茸茸的温暖,映入眼帘的是系在头顶的白色纱帐,四周墙壁都用棕色幕布包裹着的,石柱上缠绕着麻绳,上面悬挂着不规则的贝壳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牙齿,似乎是一种装饰。
意识渐渐恢复,端阳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铁链牢牢地捆在床榻上。端阳心中突然感到害怕,她使劲地晃动着手臂,想要挣脱,自己却又被铁链拽得平平地躺倒在床上。
“你醒了?”,突然端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端阳强撑着抬头看去,在荒漠中几次救她于水火的少年,此时正坐在旁边的软椅上。他赤裸着上半身,胸口缠着绷带,一个侍女装扮的人正在往他的背上涂着什么。
荒漠地区夏季高温,少数民族部落男子自古便有袒胸的习惯,在羌北族男子袒胸甚至成为民间的一种通勤装扮。然而端阳生活在礼教森严的中原,骤然见到陌生男子赤裸的胸膛,吓得连忙转过头,非礼勿视。
“你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要绑我?”端阳脸颊通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生气。
看到端阳情绪有些激烈,少年心中竟异常喜悦。他摆摆手示意侍女下去,自己款款走近床榻,坐在床边用手撑着脸,望着端阳微愠的小脸,嘴角不禁上扬,露出尖尖的虎牙。
“我是安尔格,汉语名字是安格。端阳公主,或许我应该叫你……”少年故作沉思状,然后低头咬住端阳的耳朵尖,“嫂嫂?”
话毕,端阳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一股摄人的凉意从耳朵传到她四肢的各个角落。
安格……她心中一紧,这少年竟是安格!怪不得!怪不得他能以一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