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现了。
在无数的梦境里,在渭城的幻影里,在叩问心魔之时,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仍在他的心头盘桓不散。
季识逍以枯枝撑着地,邪魔却缠绕上身体, 从他四肢百骸之中往里钻, 一瞬间, 脑海里闪过许多碎片般的画面
破军剑灵同他对峙之时,小城里血染过的桃花瓣,躺在地上身负剑伤之人
邪魔覆盖过来的时候像是chao涨之时那般,它们凝结在他身侧,像是凭空里多出了许多面镜子
季识逍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到的都是他自己的脸。
顶着季识逍的脸的邪魔渐渐靠近,脸上的神色或忧虑,或欢喜,或愁苦,或诡谲
留在这里,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季识逍用出两招燃火术,将离得最近的邪魔烧毁,艳丽的火光却映出他的眼睛
纯黑的眼睛里时不时好似有血色闪过,神识里也被数不清的邪魔所占据,他们是近乎尖锐地嘲笑着
你已失剑骨,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你不是该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剑是只能用来杀人的吗!
季识逍举起手中的枯枝来,像从前举起剑那样,他身后的来路悉数如云雾般散去,从风月派伊始,在归雪宗坚守剑道的许多年,再到最后被剜去剑骨之时。
天地茫茫,唯有他如浮木。
倏地,从前困扰过他许多次的幻境又一次闪现,季识逍没有犹豫了,向前走,将那些哀求的人影一一斩碎。
手中枯枝幻化为剑影,剑光映出他清冽的神色
归雪宗冬虚剑尊第二弟子季识逍,今日叛宗,此后所持剑道,与归雪之风再不相符。
碎裂的幻影像是镜面碎裂那样,却是无声地一块一块碎裂,直到季识逍来到最后一块幻影前
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血风吹起他的发丝,吹起他浸血的衣角,甚至将剑的影子也吹得七零八落。
站在幻影外的邪魔,高高又长长地扭曲着,发出桀桀的怪笑声:动手啊,季识逍,既然舍弃过去的剑道,当舍弃所有过往之人才对吧。
你时至今日,沦落如此地步,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呢。
更何况,你没有恨吗?
嘈杂的声音一直回荡着,季识逍不为所动,他在此处站了许久许久,久到连邪魔也百无聊赖散去之时,他终于出了剑。
剑光潋滟出整片天地的血色。
他的脸上也溅到了血。
他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出生的小山村里,看见游侠用剑的那一瞬,第一次升起了对什么事情的向往。
到后来,立剑心誓的时候,他发誓即使不入轮回也绝不会
可惜,俱已成往事。
季识逍擦掉血,道:从此出剑,皆由己心,所立剑心誓,以剑至无人之境,绝剑道之顶。往昔之仇,百倍奉还。
所有的幻影都从眼前纷飞,季识逍看见过往,回忆的碎影倒映在他眼睛里,最终也只归于一片深黑。
身体里关于剑的记忆稍稍复苏,而境界却一直跌落,一直跌落到还刚开灵窍之时,他难以抑制地痛苦起来。
剑尊曾言:重立剑心誓言,所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不亚于把修行路再走一遍了。
季识逍忍耐着疼痛,握紧手里的枯枝,身体倒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站起来。
他看着堆叠在一起的邪魔,缓缓朝着尸体最多的地方爬过去
要在这里活下去,他必须得找到一把剑。
*
归雪宗里。
经往生洲一乱,孟越思和程若等人暂时逃脱了晏浮瑾的掌控。
又因白玉京使者百年来第一次踏足往生洲,晏浮瑾又起了对白玉京的掠夺之意,暂且放过了对正道十派其余人的追杀。
孟越思才有机会带着归雪一众人又回了趟归雪宗。
剑冢里空空荡荡,藏经阁里洗劫一空,连灵草田里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孟越思和程若先拜祭了一番先辈,再去的长明灯殿,往常亮如白昼的长明灯殿,此时光黯淡了许多。
长明灯里有归雪修士的灵魂印记,身故或是叛出归雪剜掉印记之人,长明灯皆会熄灭。
每一个暗下去的名字都是如此令人心痛。
孟越思:我们先将此处黯淡的名字记下,整理后,再想办法联系到还活着的弟子。
程若忍住泪水:好。
乌梦榆和季识逍的灯摆在一起,两盏灯不知何时都已经熄灭了,显出同样的孤冷与寂静来。
*
大慈悲寺之外,邪魔像是暗沉沉的天覆盖在这里。
十二小和尚伏在案前,正在写着今日的见闻
三名师兄死于邪魔之手
渡亡魂一百二十一人
习佛法三个时辰
今日所愿,明天能亲自前往诛杀邪魔
他将这张纸放在其他的纸之上,再噔噔蹬地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