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额娘死后,宫里除了皇阿玛,再也没有人敢唤他一声小六。纯妃对他很好,他愿意叫她一声纯母妃,但也仅此而已了。孝贤皇后死的时候永琮已经记事,他知道自己真正的额娘是谁,也知道孝贤有多爱他。
因此起来以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他砸了自己眼前所见的所有器具,看着宫人们进来呼啦啦跪倒一片,就想起当年长春宫前跪着的那一殿人。
他真想逃出宫去,永琮想,他再也不想见到宫里这些人,他想去富察府了,小舅舅上了战场,但没关系,小舅妈还在,他跑去富察府也会过得很开心。
这当口,令妃进来了。
永琮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想起记忆里那道剪影,又想到钟粹宫里那几盆兰花。
这么小的人,忽然就觉得很累。
从四肢百骸涌起的累。
他盯着璎珞的眼,认定了,只要她说了是,他就信。
他听到了她的“是”。
永琮的肩耷拉下来。
说与纯妃没有感情是骗人的,她养了他这么多年,虽说用心未必很好,但终归是非常宠爱他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孝贤之后永琮所需的母爱,所以他敬重她,也打心眼里喜爱她。
真相总能把所有幻象一朝撕裂。
再没有像此刻,永琮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往常这个身份只是他无赖耍横的倚仗,从今天起,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是多么不同。
——是啊,我是大清唯一的嫡子,所以她们抢夺我、利用我、不惜一切地想毁灭我。
他无比冷静地意识到。
而眼前这个人呢?
他打量璎珞,打量着,忽然眼前慢慢模糊起来,这个没有一点首饰、素面朝天的女人突然就和当年那个长春宫的大宫女重合在了一起。
永琮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落了泪,他没有发现,表情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样:“我想皇额娘了。”
璎珞一直都很冷静地看着他,不多说话,不干预他脑中进行思考,她看着他面色变化,看着他神情软化,然后变回了那个惯会委屈兮兮偷偷对她撒娇的小六阿哥。
她伸出手抱住他,永琮没有挣扎,他甚至下意识迫切地往她怀里钻了钻,闻到幼时那种熟悉的味道,所以安心地停下了动作。
令妃拍着他的脊背,这孩子天生就有富察氏不屈的傲骨,背脊从小就挺得板正,从来没有弯下来过。她抬头,掩去眼里一点点的shi意,开口低声道:“永琮,皇额娘在天上陪着你呢。”
春末夏夜有些寒凉,他们像是两个依偎取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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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亲蚕礼很快就到了,京中的贵妇们按品级大妆穿戴好,要统一在皇后统领下跟去亲蚕。
那拉皇后对这次亲蚕礼重视非常,她的阿玛因为贪墨案被处死不久,辉发那拉氏声望一落千丈。辉发那拉这支在那拉氏里本来就及不上乌拉那拉,之前娴妃登上后座,辉发那拉短暂地与乌拉那拉分庭抗礼,但随着讷尔布一死,辉发那拉氏的声望一落千丈,就连皇后在后宫的威权都受到了影响。她定想利用这次亲蚕礼在满洲贵胄中重新建立威望。
近来皇后烦心得很,家族在前朝给她拉后腿,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就是皇帝和令妃因为苏静好的事又闹僵了,皇帝怀疑令妃私下杀了纯妃,不敢下令调查。令妃心知皇帝的怀疑,却从不解释,日日和六阿哥在一起,好似达到目的后已经不怎么在意圣恩了。皇帝见状,便越发难受,任谁看令妃现在的模样,都会怀疑她此前种种都是在与皇帝虚以为蛇,是在利用他达到报仇的目的。皇帝或许心里不信令妃会杀纯妃,但他觉得令妃不在乎他,这才是他们冷战的根本原因。
时春走进人群里,看到她的贵妇们纷纷笑着跟她搭起话来。她笑容满面地应对着她们,抬起眼,
看了下站在不远外,穿着大服的尔晴。
傅谦是有功名的,而且品级不低,喜塔腊尔晴作为他的发妻,享朝廷四品的诰命。不过她嫁去富察家不到半年就被押到了郊外,还没有机会穿过这样的诰命服饰。
尔晴本来以为自己要在富察家被纳兰时春悄无声息地弄死,却没想到她今日竟然带她进宫来参加亲蚕礼,一时之间她惊疑不定,纳兰时春总不可能是要给她结交权贵的机会,她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尔晴警惕地站在原地,目光扫过一些看着她窃窃私语的贵夫人们,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们。
若是以前,她会非常喜欢出席这样的场面,但是今天,莫名的不详感涌在她心头上,她一时之间顾不了别的。
时春正在和淳雪说话,她们姐妹算来也有两年没好好说过话了,在宫里的时候只能匆匆见面说几句话,现在好不容易能站在一起多聊几句。
“二姐,”现在已经晋升妃位的纳兰淳雪拢了下头发,看着时春,微微笑了下:“我听说你最近和延禧宫走得很近。”
时春微微皱了下眉,好好解释:“你知道最近孝贤皇后的事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