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仪忍不住眯了眯眼,仔细再看,就发现那些簪钗不仅用料名贵,工艺也挺特别,很多都是时下不常见的,倒像早时候的老手艺。再瞧那花形,四时的名花该有的都齐全了,其中犹以梅花居多,清清冷冷几分风骨。
小姑娘捧着匣子满脸茫然,不明白他忽然给自己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小步追上前问了问,得到的答案就更加莫名其妙了。
“突然想到,就就顺手拿来了。”昆五郎摸了摸鼻子,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她髻间那支丹桂花簪上飘,说得很含糊,“姑娘家么,戴点好首饰……怎么说也是阮家的小姐,这种寻常凡品不适合你。”
长仪小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惦记着这茬呢?”
其实她倒觉得还好,唐榆给的丹桂簪挺好看的,用料如何也没那么重要。首饰这东西,本来就是图个锦上添花,戴什么样的簪子都不影响她是仙门的小姐。凤凰的羽毛再黯淡,那也是凤凰,不可能因为瞧着朴素就成了麻雀;同理,麻雀也不会因为接了几根七彩翎就一跃变成凤凰。
不过人家毕竟是好心,长仪也不想败他的兴致,就认认真真地道了谢,接着又有些好奇:“你说过的到梓城来取东西,就是要拿这些首饰?……可你怎么会有女儿家的东西?”
看这品级,这数量,总不会是现买的,光是收集这么多都要费上好一阵功夫。但如果是早早准备好的,那他之前又是为什么要准备这些?
这般用心……是要送给谁?
长仪努力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野史传记,上面也没见有说昆越剑尊有什么心仪的女子。说来倒有趣,名声响当当的那么个天才剑修,长得……也算不赖吧,还是剑宗掌门的亲外甥,放到现在的道界里,不知道有多少仙家想把闺女许给他——可在当时,别说婚配嫁娶了,压根就没听说有哪个姑娘跟他走得近的。
结果昆五郎的答案跟她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这是我娘的。”那人垂着眼,长仪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得出他话里的怅然,“每逢她的生辰,舅舅都会托人按着她的喜好裁新衣、打首饰……可惜早已经没机会送出去了,便都交给我收着。”
他说得轻描淡写,长仪却立即想到先前在他的记忆里看到的场景:砭骨的冷风,破败的院落,昆五郎好像就是在那里失去了他的母亲,也同样在那里遇见了他舅舅——堂堂剑宗掌门的亲姐姐和亲外甥,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生活?
长仪倒是对他母亲有点了解,那位女修叫昆嫱,在当时也是颇有名气,人称“昆仙姑”,性格低调,剑法却不低调。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把剑法修为传授给自己的孩子,导致昆越被带回剑宗时几乎跟普通凡人没两样,半点修为皆无,平白浪费了最适合打基础的六年光景。
昆仙姑为什么会离开剑宗,之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最后又是怎么过世的……这些问题,史册上连只言片语的记载都找不到。道界私底下的各种猜测倒是不少,可听着都不怎么靠谱。
她忍不住偷偷瞄了昆五郎两眼。
小时候的他,知不知道这些事呢?昆仙姑离世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后来知道真相之后,又是什么心情?
这样想着,长仪忽然觉得手里的小匣子沉甸甸的坠得慌,迟疑道:“如此重要的东西,就这么送给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昆五郎没有转头看她,声音也听不出情绪,“东西做来就是给人用的,放着落灰也不是舅舅的本意……我能找到送出去的人,他还指不定多高兴呢。”
长仪听着这话像是有什么深意,还没来得及问,就听他接着道:“宗门后山有大片的梅林,剑宗弟子都习惯用梅花作装饰,你要是不喜欢梅花样的簪,我再给你打制新的。”
她连忙摆手说不用,心里仍是觉得这样不太妥当,正要接着说点什么,无意中瞥见昆五郎此刻的神色,顿时将话咽了回去。
他眼底没来得及掩饰的,是真真切切的悲伤。
长仪忽然就觉得心里闷闷的,哽得慌。这人平时虽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好像什么都能调侃两句,什么都愁不住他,可事实上,他的经历、他所要背负的情感与责任,或许比她认为的要沉重许多。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修炼成大名鼎鼎的昆越剑尊。
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毅然舍弃光明仙途与自身性命,去跟魔尊同归于尽的。
曾经的昆越,如今的昆五郎……
长仪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的背影有些陌生。这种感觉哪怕在她最初确认他的真实身份时都没有出现过——那时他虽然多了层身份,可表现出来的性格气质却还是属于“昆五郎”的,至于传说中的那位剑尊,就真的像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形象,跟他联系不到一起。
但现在,她眼前的这人,沉默,沉郁,且沉重,夹杂着几丝悲伤,与平时的“昆五郎”的形象有着明显的差别,或许这才是曾经的、真正的昆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