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瑛不恨赵氏。
大魏以儒治天下,极重三纲五常,所谓夫为妻纲,没有吴言的默许或首肯,赵氏作为主母,如何会这样磋磨自己?
不过是夫君纳一个小妾的事,何必闹得阖府皆来正院看笑话?
将来要是传出去了,未必不会有那一等好事之人偏说赵氏善妒。
而赵氏是吴言门当户对明媒正娶的正妻,她这样做,就为了对付自己这么一个贱妾,实在是不值。
因此这真正的罪魁祸首,当然就是吴言本人了。
吴言无非是想要告诉全府所有人,他吴家老爷就是往房里纳一个再嫁的贱妾,实则亦是黄花闺女完璧之身,而不是外头的哪个男人穿过了玩够了的破鞋。
孟瑛一边听正院的丫鬟对自己冷嘲热讽,一边在心里替赵氏叹了口气。
夫君如此斤斤计较小心眼,想来赵氏这个正妻平素也是不好当。
王嬷嬷和小丫鬟进屋之后,过了一刻钟却也不再见出来。
孟瑛跪在院里,却是一点不敢随意松懈了身形。
孟瑛在嫁给前夫杨惟之前,在闺阁之中,也是时常被嫡母训诫,因此这一点跪罚对她而言,咬牙忍上一会儿,总还能捱得下去。
孟瑛是庶女,她的嫡母周氏生了两个孩子,不幸都夭折了,后来周氏的身体已然不能再支持她平安生育,于是她的父亲孟贽在四十岁时,按大魏习俗纳了妾来传宗接代,这才有了孟瑛和她的弟弟孟璟。
大魏重文轻武,凡是家中有产业的子弟,总是想着读书科考做官这一条路。
不幸孟贽实在是没什么读书的天赋,在考中秀才获得免徭役的资格之后,再也没有能够在考场上再进一步。
如此家中上下,自然只能靠嫡母周氏陪嫁来的田产过活。
孟贽平日里除了读书之外,顶多就是附近乡里招几个学生补贴家用。
因而周氏在家中,在管教孟贽的妾室和两个庶出子女方面很有话语权。
弟弟孟璟是孟家的香火,周氏不敢苛待,于是常常仗着培养淑女,将来好觅得贵婿的名头,将无所出的不甘和怒气撒到孟瑛身上。
孟瑛在闺中之时,便不得寻常女儿的娇生惯养。
一旦稍有出格的行为,就要脱了衣衫,身上只余一件肚兜,在周氏面前跪诵《女诫》与《女训》。
有一字差错,便轻则受嫡母打骂羞辱,重则被粗使婆子鞭笞雪tun。
好在虽然孟贽纵容周氏,弟弟孟璟却心疼姐姐,一有了由头就央求父亲允许孟瑛踏出闺阁,和男子一样学习四书五经,甚至女扮男装,外出游玩。
孟贽老来得子,对孟瑛自然爱屋及乌,十次之中,却总有六七次是准了的。
因而即使孟瑛出身不高,读书见识却是有一些的。
后来出了吴言的事之后,嫡母周氏就给她分析了,孟瑛这辈子坏就坏在孟贽孟璟这对父子给她培养的这点儿见识上了。
倘或孟瑛没有这点儿见识,一心只想着相夫教子,吴言反倒还真瞧不上她,如果孟瑛不想着踏出闺阁,她一个平州老秀才的庶女,也根本遇不上世代簪缨,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的吴家家主吴言。
吴言的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几年前辽东女真生乱,恰逢大魏天子要给自己身后修陵,国库被掏得能跑老鼠了,就有户部官员提出要在南方清丈田亩,把投献诡寄在高官名下的隐田都重新登记造册。
由于大魏有祖制,进士可以将名下田产全部免税,于是有不少百姓为了少交田税,就自愿将田产投寄在当地缙绅名下。
这个主意提出的初衷究竟是为了充实国库,还是为了党同伐异,借此排除异己,孟瑛这个闺中女儿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这项政策颁布下来之后,平州拥有田地最多的吴府没有受到丝毫波及,反而是孟贽这个老实本分靠教书收租养家糊口的秀才被三天两头地唤到官府中去,询问有无瞒报田产。
毕竟再好的国策,也总要通过地方官去执行。
而平州的州牧,恰恰正是吴言父亲生前最好的学生。
于是孟贽成日里长吁短叹,忧心忡忡,他没有其他的一技之长,如果州牧以瞒报田产为名,将他名下仅有的产业当作取悦天子的政绩充公,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就在这时,与平州一河之隔的安州出了一件大事,一群书院的举子为了抗议安州州牧以清丈为名随意拿人拷问,便聚在府衙门外日夜抗议,要求皇帝为他们做主。
偏偏那安州出了一位宠妃,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约是从娘家得知了家乡的消息,怕牵累父兄,就趁着天子驾幸宫苑之时,脱簪待罪,极力哭诉,终是让皇帝下诏让安州州牧切勿扰民,不得因一时之利寒天下读书人之心。
这个消息一出,平州的读书人便蠢蠢欲动起来,想要用同样的方法让皇帝收回这一恶政。
他们私下联络几番之后,决定用“哭庙”的方法来表达冤屈。
“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