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兄长韦兴在此服徭役已快一月。他出门时布鞋拇指处就已经顶了一个大洞。她来时远远瞧见民夫做的就是抬石头上山下坎的活儿,路上全是碎石,一双好鞋都磨不了多久。
石子路硌脚不说,三伏天里烫得站不住。这样苦的活儿,没一双好鞋不知要多吃多少苦。
“你把鞋子放在我那里,回头我托人带给他就是。”张嫂忙着去送菜,阿梨便揣着那双黑布鞋等候在厨房外。
不时有民夫往厨房来添菜,有些年纪轻的,见着阿梨,交头接耳开起荤玩笑,而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阿梨心中不适,取了斗笠戴在头上,独自转到驿站外。
日头下,大榕树被晒得落光了树叶,唯有蝉鸣不知疲倦。那榕树上有些蝉蜕,捡来卖到药铺也有几文钱,阿梨便攀着遒劲的树根爬了上去。
哪知那树背后竟然有人。见阿梨爬过去,那人倏尔转过身来,一双眼目光凌厉,视线交错,阿梨不知怎地,只觉心中一寒。
一个照面,阿梨认出那人便是方才在房中言语轻佻的男子。
而他身后,一个灰色的身影一闪,匆匆隐没在树丛后。也不知这两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干着什么蝇营狗苟的事。
她虚张声势,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却将目光驻留在她领口露出的浅红小衣上,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鼻间一声轻嗤。
阿梨耳根一红,心中十分恼火,冲着他的方向啐了一口。
“生梗如鹿,市井疏芜。①”李贽轻斥一句,转而压下斗笠,顶着烈日,往远处一片凌乱的工地而去。
阿梨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姑母苛待,阿梨自幼没读过多少书,连字也认不得几个。
今日赶她独自送酱料来两河驿,也是因着家中新请了一个极为有名的琵琶教谕来了家里教表姐朱棠。姑母见她在朱棠厢房外的天井里淘洗豆子,疑心她是想偷师,这才找了借口将她打发出来。
越是没机会学,阿梨越是心中渴慕和钦羡。她向来十分敬重读书人,可这人似乎有点学问,但书未免读歪了,有辱斯文。
待捡了一小包蝉蜕,阿梨慢慢攀着遒劲的树根下来,脚一着地,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只听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踩到了。
阳光下,那东西被掩藏在枯叶中,阿梨扒开落叶,果然看到一枚温润的玉佩。上头不知刻了什么兽,龙不像龙,虎不像虎。一看就知值不少钱。
这自然不可能是哪个民夫或是仆役的。方才那登徒子就站在这,听闻他是个官儿,应该就是他的了。
那人忒讨厌,丢了东西也活该。阿梨将玉佩捡了,放在收蝉蜕的小袋子里,原本想拿回城中偷偷卖了,但这样的亏心事搁在心里,到底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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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父亲过世,阿梨与兄长相依为命,情分自然非同一般。此时将近一月未曾见韦兴,心中十分惦念。
她挑着那担死沉的豆酱从临州城一直走到两河驿,能给阿兄送双鞋是这一路唯一的慰藉。但竟不能相见,此时心里遗憾非常。
张嫂虽应承帮她转交鞋子,可这一月来都未曾见过韦兴,阿兄不舍得到驿站里头花钱加个酒菜,这鞋子要何时才能落到他手里呢?若是让旁人转交,又会不会被人家私吞了?
思来想去,阿梨仍决定还是亲自去寻一寻韦兴。青天白日,她不往僻静的地方去,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纠结一刻,阿梨还是揣着那双鞋子往草丛里被人踏平的小路走去。
强烈的阳光将一切都勾勒得分明,空气中的热浪灼在脸上,地上横七竖八的条石被晒得滚|烫。
阿梨在附近走了一圈,并未找到韦兴的身影。倒是先前那男子,抱臂倚在一株树下,不知在等着谁。
见阿梨从附近路过,他的眼神遂落在她身上,漫不经心地扫过,懒洋洋地吹着口中树叶卷的哨子,吹出一首她未曾听过的小调。
乡野中时常有孩童放牛时用树叶卷一卷,或者将细竹管劈开,插|进一片竹叶,制成极简单的哨子,嘀嘀呜呜响一路,喑|哑难听又自得其乐。阿梨从不知道,那样的哨子竟然能吹出好听的曲调来。
因为那枚玉佩,阿梨有些不敢看他,做贼心虚瞟去一眼,他却冲她露齿一笑,吹出一段极为动听的小调。
阿梨只觉得耳朵都红了,极力绷着脸,做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来,将那枚烫手的玉佩挑在指尖朝他一伸:“是不是你掉的?”
李贽垂目一望腰间,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你拿过来吧。”
阿梨被他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气得心火一烧。她只是不愿做亏心事,他却每每得寸进尺。因为那段悦耳的小调而生出的一丝好感又被这态度消磨掉。
阿梨见他不来,蹲身将那玉佩放在路边石头上,径直往前走了。
走出没多远,只见四处有工头三三两两往这头来。
“这么热的天,你们见过哪个大人比民役先到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