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比以往憔悴许多,没有了记忆里中的伟岸挺拔,肩背稍垮,略显颓废。
不知为何,瞧着瞧着鼻尖就开始发酸。
父亲终究还是老了。
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若说心里对这个人没有半点怨恨,自然是假的。
母亲过世不久他便纳妾进了门,说是为了照看她,可后来...
她相信初时父亲的确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也的确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东西就变了味道。
新进门的小娘温柔小意,良善可亲,就是刚失去母亲的自己也被渐渐融化,喜欢亲近她,更遑论风华正好的父亲。
她亦相信那时候的小娘,也是真心待她的。
可是人啊,都有私心。
有了亲生骨rou后,重心自然就逐渐偏离了。
她开始为自己的儿女谋划,将利刃对准也曾待如亲女的她。
初时她心里是怨恨过的,可细细想来,却又不知该去怨恨谁。
恨父亲吗,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对本意纳进府中照看她的小娘生了怜惜之情?
细细算来,这算是错吗。
不,这是人性,是人之常情。
若说对她太过疏忽,其实也算不上,之前每每闲暇之余,父亲总会来降香院看看她,后来在她学医之后,便常常不在院中,父亲来时丫鬟只能声称她已歇下。
久而久之,父女情分好像就淡了。
去怨恨小娘吗?
可她为自己一双儿女谋划,又有什么错。
小娘原也是温和良善的性子,是后来被贪婪私心蒙蔽了双眼,一次又一次做下错事,而她又因念着儿时那点子情分,一次又一次的选择视而不见。
直到,小娘犯下大错,彻底将她心底最后那点温暖消磨殆尽。
至于苏银朱,苏零榆,那就更没理由去恨了。
稚子无辜,他们的降世并非自己选择的。
那时她便日复一日被这些情绪折磨着。
幸运的是,她的身边有方嬷嬷,白蔹,木槿,花楹日日陪着她,慢慢的,就将对亲情的渴望埋藏在心头,直到后来遇见了师父,潜心钻研医术,这一切好像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曾以为,父亲二字对她而言,不过只有血脉的情分,可如今瞧着父亲微微佝偻的身影,心头的酸涩竟难以忍受。
尤其是知道父亲如今的处境后。
这些年,霖安在父亲的治理下,不说繁荣昌盛却也安乐平顺,作为知州,苏大人无疑是有功无过的,可作为父亲...
是不合格的。
然到了这个地步,她又能如何呢。
阖府性命堪忧,她还在这时自怜自哀,未免太不识大体。
“父亲。”
苏月见掀开纱帐,轻轻唤了声。
屏风后的身影一僵,只片刻便恢复如初,朝里头走来,“阿月醒了。”
苏月见起身披上外裳,走到窗边吩咐后墙处的府兵,“都退下吧。”
待苏京墨进来后,苏月见又走到门边,屏退了守在屋外的白蔹几人。
隔着门,她依然能感受到那道属于男人专注而执着的目光。
像是要将门灼穿似的。
苏月见心里在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告诉她,打开门将一切都说与他,或许他有办法...
不,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抄家灭族的谋反案,即使他可能身份不凡,也大不过天子去,最后,只会连累他。
苏月见吞下哽咽,轻轻闭上双眼,将心里那股不舍强制的压了下去。
在转身的那一刻,她再睁开的双眼里,已是一片淡漠。
苏京墨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再回想起在院外遇见南烛时他的焦急与担忧。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他有欣喜,也有黯淡。
欣喜的是,他的阿月已经有心上人了,失落却是因他竟到现在才知。
“阿月。”苏京墨看了眼屋外,神色比刚才松快了不少,“阿月若喜欢他,为父便替你们做主...”
“父亲。”
苏月见打断他,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父亲请坐。”
苏京墨点头,依言坐下继续道,“南烛是个不错的,阿月的眼光为父是一万个放心,明日便去请个日子...”
“父亲!”苏月见语气淡漠了不少,她直直盯着苏京墨,道,“若是没有出这事,父亲会就这么将我许给他吗。”
苏京墨唇角动了动,垂首不再作声。
自然是不会。
起码也要知根知底,问清门庭家世,他的阿月出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不能少。
“阿月都听见了。”
过了好半晌,苏京墨才低沉道。
苏月见撇开目光,低低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