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作为他的替身而被献祭的少男少女死时怨气冲天,因是顶了他的名头惨死,那些怨气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使他显得越发形貌恐怖、身躯干瘪,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Jing/血,只剩了坚硬空洞的巨大骨架在皮囊之下愤怒地燃烧着。
撰写志异的文人大笔一挥,划去了天女二字,改其名曰“旱魃”。
他逃窜数百年,只觉得神志随着人族信仰的改变而越发混乱,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颠三倒四,疯疯癫癫,脑子里出现了从未出现过的念头与话语,生出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焚烧自己的、对人族的强烈憎恶与毁灭欲来。
那憎恶并非产生于他本身,是人族将这份对他们自己的毁灭欲施加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是如此的深信不疑,才会真的把他变成他们口中所描述的那个怪物。
渐渐地,他不再逃窜,想在哪里停留、就在哪里停留。
那些残忍邪恶的祭礼反而减少了下去。
对他的极度恐惧让他所到之处的人类只剩下了背井离乡、迁徙别处的唯一选择。
留下的大多是无知无害的平常人家,祖孙三代努力了一辈子,唯一拥有的也只有家门口这块不算肥沃的土地。如今七国纷争,出去是个死,留下也是个死。
他也曾看见年轻的夫妇带着孩子离开。他们生离死别了一番,年轻人哭个不停。老人说快走快走,孩子还那么小,不能让她饿死在村里。
年轻夫妇摇头。
老人斜靠在床上,抽起塌边的拐棍,打在年轻人身上,很凶狠霸道的样子:
走不走?!走不走?!
两个年轻人都不说话,丈夫扶着妻子,妻子抱着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见他们走得没影了老人才开始掉眼泪,嘶哑难听的声音仿佛带着沉沉的死气。
她刚才那么暴躁,此时却充满了难过和恐惧。
她不想死的。
她也想活下去。
可朴实的男子比她更值得活下去。
善良的妇人比她更值得活下去。
幼小的婴儿比她更值得活下去。
他们所余的生命比她更长,他们活下去了就是一个新的家。
她的存在是让她们眼睁睁看着生的希望在面前却不能去争取。又让她如何忍心让他们留在这里。
老人对空气伸出手,知道年轻的夫妇已经不可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回……”
房间里回荡着:回……
她听着那个回音,说:“回来吧……”
房间里回荡着:回来吧……
老人的拐杖掉到地上。
她弯不下腰,看着近在咫尺的拐杖,觉出自己明明还活着,于这个世界而言,却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人终于崩溃似的对着空无一人的破烂房间声嘶力竭:“回——来——!回来!回——来——啊——!”
房间说:回来。回来。回来啊。
回来啊。回来啊。回来啊。
不要让我死在这里。
我不想死在这里。
两天后老人就死在了床上。她的满是皱纹、干枯瘦弱的手一直维持着向空无一人的门口伸出的姿势。
·
旱灾所致之处,一片哀鸿遍野。
人们凭空捏造出了一个恶魔,又无法战胜这个恶魔。
旱魃看到那些人悲惨的模样,觉得痛快。
他不应该觉得痛快的,可人族觉得他应该觉得痛快,他便只能觉得痛快。
又如何能怪得了他呢。
“我是三年前才到了这里,那时这里可多人了。这里是人、那里是人。到处都是人。我露出真容他们也不怕,以为我是作了扮相要唱大戏,还有小孩儿给我分糖葫芦吃。对对,不光是村人,还有许多从外地赶来上香的。他们都说,这里的龙神庙,特别灵。”
“我见过不少龙神庙,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供奉应龙的神庙。他的法力不是来自人类供奉,又消失了这许多年。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你说说,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怎么就有了一座香火鼎盛的应龙庙呢。”
那时芦苇村人来人往,龙神庙热闹非凡。庙门口两边都摆满了瓜果、香烛、纸钱、素酒、愿帖、鞭炮、礼花。空气是shi润的,带着淡淡的烟火味道。
摊贩数钱到手软,来客花钱得开心。
快快乐乐来,欢欢喜喜去。
旱魃看着那个神像:与旁的龙神不同,这条龙生得一双华丽的翅膀。
他看着络绎不绝的香客,也想学着他们每天摆放祭品、点香许愿。
他起初是想买些贡果,可大人并不似小孩那般对他友好,北方水果数量有限,许多摊贩觉得他打扮得怪异恶心,不愿意把贡果卖给他,更想卖给妙龄的女子、有钱的富商。
香烛倒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旱魃退而求其次,买了几支香。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