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不会说话,只是不爱言语。
如今也因着萧云谏的日日陪伴,气色与性子也好了许多。
就连萧云谏都弄不明白,顾铮怎得这般喜爱他。
不过有了顾铮倒是件好事。
顾铮黏他,便处处拘着凌祉。
便是有时凌祉近了几分,都要哭闹上一阵。
倒是替他解决了不少多余事。
他稍稍垂头,看那一撇一捺写尽的,却是凌祉从前教他的模样。
他似是已然忘却了,自己从前这一笔,该是落在何处了。
他有些恍惚,笔从右手挪到左手。
却又是归了回去。
总之,凌祉又瞧不见。
那一百五十年说长不长,可偏生给他这寡淡的天界生活,平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忘是当真忘不掉的。
潜移默化也变了他许多的习性。
只是,就只当是个从前经历的事情便罢了。
萧云谏敛下目光,看向顾铮,道:“今日,我便教你一个忠字。”
陆扶英来时,便见顾铮照猫画虎地将忠字写满了一整张宣纸。
她挥手屏退了左右侍奉之人,就玉立在一侧自顾自地瞧着。
见萧云谏握着顾铮的小手,又勾下了最后一笔。
抬眼便瞧见了陆扶英在垂柳下的身影。
他有些恍惚。
其实那就是他所熟识的扶英公主,不是吗?
顾铮眼睛一眯,奔着自己母皇便去了。
他扬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唤了几声。
可陆扶英却非来寻他的,虽是弯下腰将他环在怀中。
却是瞧着萧云谏问道:“你可有怨气?”
萧云谏歪歪头,恭敬道:“是何怨气?陛下开恩,我才做了未来的帝师,这是光宗耀祖之事。”
陆扶英让ru母带走了顾铮,寻了庭中的白玉石墩子坐下。
伸手又敲了敲对面的位置,许了萧云谏也同坐下。
萧云谏未曾含糊。
刚一挨到冰凉的石墩子,便闻陆扶英道:“古来王侯将相,大多都有质子被捏在帝王手中。奈何这凌祉无妻无妾、无子无女,又偏生只在乎你一人,我便只能将你困于此处。”
她倒是坦然。
是萧云谏未曾想到的。
只不过……“臣并非他独独在乎之人。”
陆扶英又卸下那帝王架子,说道:“你也勿用急着反驳。那日你们言说了黑衣刺客,朕便差人去瞧了,确为穆恕戎手下人。只凌祉那件血衣,我也瞧了个一清二楚,血迹是从内洇出,伤也为剑伤。”
她如同利刃般的目光划过萧云谏,又道:“朕不去追问,你二人是怎得将那伤痕抹去,不过却确认了一件事——”
“凌祉在乎极了你。”
萧云谏一怔。
却是讪讪一笑道:“陛下,莫要打趣臣。不过,臣却有个逾越的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陆扶英瞥他一眼:“你既是提了,便问吧。”
萧云谏一拱手:“臣,想问……陛下所思,到底为何?”
一直侍奉在三步之遥的采夕未等陆扶英出声,便怒道:“萧大人,您——”
陆扶英却是摆摆手,真挚地道:“我唯愿姜国……河清海晏,日日长安。”
萧云谏轻笑一声:“以这姜国国君的身份?”
陆扶英有些诧异,可仍是应道:“对,以这姜国国君的身份。”
萧云谏没再言语。
只心里却清楚了许多。
是他言说,让这梦境放大扶英公主的欲望。
可他未曾想到,竟是这般谁也预料不到的欲望。
他弯下眼睛,郑重其事地对陆扶英说道:“我明白了。”
他已入局。
陆扶英有些诧异。
可须臾过后,便是释然。
她道:“那我便将铮儿,交付于你,好好护着他。”
傍晚过后,浓厚的赤色夕阳被如水月光冲淡,稀稀疏疏地映在福宁殿外。
凌祉又是自顾自地递了折子,进宫来瞧萧云谏。
他褪了玄金的官服,一身素白衣随风吹拂,只用着点点银线在袖口做了点缀。
若是细看,便能瞧见那是傲竹模样。
萧云谏在窗口瞥了一眼,却是像极了从前无境峰修竹阁中时候姿态。
可那又如何,从前便是从前,往事不可追也。
他将为顾铮做的字帖合上,对ru母说道:“我去去便回。”
ru母抱着顾铮哄着,探头看了一眼窗外,道:“若是小皇子醒了,我便差人去唤您。”
萧云谏摆手:“我就在庭内,并不走远。”
他掸掸衣袖,缓步出了正堂。
福宁殿的门前栽着几株凌霄花,ru母说拔了几次,却总是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