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用力地掰开了师爷的手,把麻绳扯了下来。
麻绳粗粝,自幼由锦衣玉食温养大的小世子,显然不能经受这等磋磨,不过短短时间,手腕已是被勒出了浅浅的红印子。
他揉了揉手,方从袖中摸出一枚平安符,笑着递给了最近的黄季庸:“好似是李兄的娘子为他求来的,大当家觉着这信物,对也不对?”
自然是,对的。
黄季庸神色复杂地道:“这平安符是老李的命根子,平素摸都不准我们摸一下。倘若他不是对前尘往事全然释怀,是决计不会把它送出去的。”
人群窃窃地交头接耳。
冯家师爷面色铁青,犹自反对着:“但,但此物亦有可能是被逼、被抢……”
“我若想抓你们,就该带大理寺的人来。”
小世子遏制了他漫无止境的猜测,语调舒缓地反问:“反倒是师爷你,自从一见面、听闻我要和黄大当家单独说话后,就一直对我要抓要关的——”
“其中内情,又是什么?”
黄季庸眉心一跳,恍惚记得此前他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话语,只不过当时少年说得隐晦,他又一心记挂着老李的下落,便没再追问。
“世子此言,是什么意思?”
“杀……”
冯家师爷双眼冒火,手指颤颤,像是脑中某根弦被要命地崩断了,扭头便对身边的打手们下令道:
“杀了他!”
打手们拔剑冲上来。
黄季庸心知不对,指挥着天道会的众人上前拦路,自己则领着隋家世子退守到了最后方。
冯家师爷的理智几要燃烧殆尽:“黄季庸,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师爷此话言重了,黄某只不过是想听一听世子的未尽之言。”黄大当家说着,偏头望向身后的少年,“世子,你且继续说。”
隋意笑了声,慢悠悠地道:“大当家,这位师爷可曾告诉过你,冯家找你们行绑人、刺杀一事的真正目的?”
黄季庸皱着眉:“新政不公,冯家为了报复泄愤、亦为了威胁新派,便寻我们来施行此事。”
“那么,为何到最后才刺杀新派高官?又为何对新派贵女绑而不杀?”
冯家师爷奋声抢答:“自是我东家顾及道义,若不是新派迟迟不悔改,也不至要杀jian臣!至于那些女子,毕竟无辜,我东家也不欲把事情做绝。”
“哦?道义?”小世子莞尔着,问道,“那之后,是不是还要把这几名女子再放回去?”
冯家师爷一哽:“这……”
“事情做绝与不做绝,并不在于你对她们杀或不杀,而在于绑不绑、放不放罢?况且,冯家既已下了杀新派高官的决心,官员的女眷活与不活,还有什么要紧的?为何不一起杀了?你冯家行事,颇有些矛盾呢。”
隋意说罢,回望正处于思量中的黄季庸。
“大当家,你们天道会的人,可有想过再之后的事?”
黄季庸抬眸侧身,定定地盯着小世子,闻他说道:
“新派官员被威胁,如今朝中、民间的风向,皆指旧派为幕后推手,其中又以段宰执为甚。倘使这案子无疾而终,朝中、民间对段业的积怨愈深,哪怕一星半点的溃口,便足以使他倒台;倘使你们被捕,你猜,冯家的人会如何与上面交代?”
——这是他们这帮命若飘萍的人从不去考虑的东西。
人死了便死了,至于故后,买他们行凶的雇主要怎么和官府交代,说的话会否同与他们交涉时说的一致……何尝细思。
小世子谆谆善诱:“我且问你,段宰执倒下后,从中获利最多的人是谁?”
黄季庸眸光一闪:“官家?”
小世子轻笑了声。
“明面上看,自是如此。可官家纵是对段业有百般猜忌,又为何要用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呢?”
黄季庸蹙眉不语。
见他叹道:“这幕后之人还真是使得一手好计策呀。挑动新旧两派互相猜疑仇视,内斗之下,自然少有心力分给第三方——”
“若是段业垮了,官家失去肱骨重臣,有人趁京都势力短暂混乱洗牌的时机,一举攻入,赢面可是比寻常大得多呢。”
“又或者,旧派斗赢了新派,架空皇权,那么,欲攻城之人的旗杆子就立得更正了:‘清君侧’也好、‘诛异党’也好,总之是能夺了政。”
“左算右算,这幕后的暗手都是能坐收渔利的。”
“而这幕后之人既然敢使此Yin谋,黄大当家以为,事成之后,他还会让你们这群把柄留得活口么?”
人群被质问得鸦雀无声。
整个农家小院,都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给裹缠成了一个茧,任是居于其中的哪一个人手指微动,皆能牵发起致命的杀机。
黄季庸的面色已然变得Yin沉狠厉。
本以为不过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转头竟发觉原是被诓进了一条死胡同,饶是再